「唉,雨荷,都是爹不好,害慘了你。」高大忠面有愧色,想起已往生的愛妻程頤秀,心下更是難過。
「爹,你只管安心養病就行了,雨荷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辛苦,雨荷不怨爹,雨荷要一輩子照顧你。」雨荷連忙安慰父親,知道他肯定又想起已逝的母親。
在雨荷的記憶裡,爹娘向來相敬如賓、恩愛異常,雖然爹不識幾個大字,但爹總愛聽娘說些書裡的故事、陪著娘練書法。等她也會認字讀書之後,爹更是高興不已,深自以妻女為榮。
雨荷從小就是個貼心的孩子,她知道自己跟著母親姓程,而非姓父親的高,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和高大忠之間的父女情深,也從未對自己的身世起疑。
「雨荷,爹會幫你找戶好人家,讓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這是高大忠的最大心願。
「爹,先喝下這碗藥湯吧。」
雨荷暫且擺脫了那敏感話題。她這一輩子是別想能結成親事了,她早巳不是清白之身,她的清白已教自己拿去斷送在那個和碩親王手裡。
憶及那個男人,雨荷仍會心悸不已,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他墨沉的眸子一直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已失了身,難道連她的心也……
「雨荷?」高大忠發現近來女兒時常會呆呆地出神,她臉上的笑容掩藏不住她的心事重重,他看了就覺得不忍,怪罪自己沒法子給她最好的生活條件,讓她這麼個博才多藝的姑娘,悒悒不歡地在外頭賣唱。
「爹,我明日再請張大夫來一趟好嗎?」她想請張大夫判斷爹是否已康復到可以遠行,她急於離開京城。
「家裡的銀兩可還夠用?」高大忠關心道。
雨荷經他提起,這才想到自己賣身所得的五百兩已盡數買了珍貴藥材,家中幾乎已無餘銀。
「還可撐上一段時間,你別操心。」雨荷不願父親操心,只好說了個小謊。
看來,她還是得到蘭娘的京全酒樓賣唱,以籌全離京的盤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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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碩王府
「傅恆,恭喜你,皇上終於下詔拔擢你人閣議政了。」
徐雍和德慶坐在傅恆對面,三人沏了壺普洱茶,那茶香四溢,伴著王府花園間偶爾吹起的徐徐微風,甚是享受。
面對好友的賀喜,傅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麼,自從他打承德回府之後,這是他們三人首度聚會。
「那日我們送來的『賀禮』,你可滿意?」徐雍呷著茶,忽然別有他意地冒出這麼句話,他和德慶老早就想來試探試探傅恆的反應了。
「滿意。」傅恆輕描淡寫地回答,教人猜不出他心中的思緒。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沒把她留在府裡!」德慶對雨荷的美貌和歌聲一直銘記不忘。本來他和徐雍打的如意算盤是利用那位美人來影響傅恆一番,看看這個冷靜到極點的傢伙會不會表現出性格中另外不為人所知的那一面,沒想到,那樣的大美人也打動不了傅恆的心。
像傅恆如此精明的人,早猜出好友打的主意。那天一早發現床邊人已不知在何時悄悄離去之際,他當下就想直奔徐雍府上找好友問個明白,但長久以來練就一身不露真實情感的自我保護功夫,讓他很難向好友坦言自己內心的真正感受。
那一夜,他幾近瘋狂地佔有了她,她尖細的喘息聲、在激情中難以自拔的神情、她與他的結合……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的確挑起他幾乎不曾為誰所動的心弦,引起他極大的興趣,而她居然在第二天清早就悄悄遁走,令他懊怒不已,之後細想,才憶及她曾提到在「事成」後,徐雍會給她一筆銀兩。
「花了你們不少銀兩吧?」傅恆試著從好友身上套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但又不想被徐雍、德慶兩人看穿自己對那個姑娘的在乎。
「她是名滿京城的美人,自然不低。」徐雍玩味地打量傅恆的神色,想看出他到底是何居心。
「你有沒有讓她彈唱個小曲給你聽聽?她的嗓音鶯囀嬌細,聽她唱起詞曲來真是一大享受。」德慶露出一副欣羨懷念的神情。
「是嗎?」不知道為了什麼,一想到這兩個好友居然對她所知甚多,傅恆心中隱隱有那麼些不是味道,雖然他知道她在遇上他之前仍是處子之身,但德慶言語神情裡對她明顯的愛慕之意仍令他不太高興。
「聽說打那回公開叫價賣身後,她就再也沒出現在京全酒樓了。」徐雍看得出傅恆有意知道那位姑娘的事,故意引傅恆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八成給哪個有錢的富家大爺給收下帶回家當小妾了。」他語音還不忘上揚。
傅恆給他的話刺激到了,終於忍不住出口相詢,「京全酒樓在哪兒?」
一想到雨荷有可能已給別的男人包養,傅恆心中就動了怒。她既然肯為了錢屈身於他,又何以見得她不會為了錢而甘心成為別人的妾室呢?
徐雍和德慶兩人得意地相視一笑,知道他倆的五百兩花對了地方。
第四章
果不其然,雨荷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重返京全酒樓後,不少登徒子心想她既已賣身,便以為可以放肆所為,整日纏著她不放,更有富家少爺表示不在乎她賣過身,願意收她為小妾。
雨荷採取絕對的沉默來面對這些令人不快的事。
她很清楚自己是絕對不會就此沉淪於風塵,更不可能去當人家的小妾,她長久所欣羨的是如自己爹娘那般相敬相愛的情感,但如今她已不再如是想、不再期待那樣的美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這一生注定是要孤獨以過了。
輕輕撫弄瑤琴,雨荷先彈奏了一曲「浣溪沙」,這才啟唇而吟唱--
風柔日薄春猶旱,夾衫乍著心思明,
睡起覺做寒,梅花鬢上殘;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
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歸鴻聲斷殘雲碧,釵頭人勝輕,
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
這是一首懷念故鄉,有感而發的詞曲,以雨荷現在幾近心碎的心情來演唱,頗能貼近那股憂思之情,她的琴聲才稍止,酒樓裡便又是掌聲如雷不斷地叫好,應看官的熱烈要求,她隨即又唱了一闕宋朝女詞人李清照的詞。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
舊時天氣舊時衣;
只有情懷不似舊時家。
傅恆和徐雍、德慶三人進入酒樓時,聽到的便是這一首,傅恆見雨荷翦水雙眸低斂,纖纖素手撥弄著琴弦,完全被她所吸引了,那晚事情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認識她,現在,他才知道她原來還是個擅琴藝的才女。
跑堂見三人的氣派不凡,馬上熱絡上前招呼,慇勤的送上好茶名酒。
「跑堂的,借問一下,這程姑娘數日不見,怎麼今兒個又出現了?」徐雍藉機打聽一番。
「公子有所不知,程姑娘的尊翁身體欠安,所以才會休息了這許多日子,再不久,程姑娘也不再駐唱了,所以公子若要聽程姑娘唱小曲,可得把握這最後幾次的機會呀!」那跑堂習慣有看官向他打聽雨荷的事,一下子倒背如流地說出一大堆話來。
徐雍賞了他一兩銀子,跑堂樂不可支,連忙稱謝拿著銀子高興離開。
「我還以為她拿了那五百兩銀子後就會收山過過好日去了哩。」德慶一邊斟酒欣賞雨荷的琴聲,一邊發話。
五百兩銀子?
傅恆這才知道那一夜原來她是為了這筆為數不少的酬金而獻身於他。
「傅恆,你說咱們三個人侍會去會會程姑娘,請她陪我們喝喝小酒、聊聊天怎麼樣?」
徐雍試探好友的反應。他和德慶認識傅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然知道傅恆對那個貌美姑娘定是存有些好感,否則怎麼會主動要求來這個京全酒樓呢?
「嗯。」傅恆冷哼了一聲,並不搭話,他只顧著台上撫琴的人兒。他憶起那回在街上撞見她時,她手上還抱著一把琵琶。
雨荷不知道傅恆也混在台下眾多看官之中,她總是目不斜視,專注地撫琴吟唱,好不容易,她彈奏完了最後一個音律,才起身稍稍答謝,步下台階。
「程姑娘,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要跟你說。」
又是一個想貪圖她美色的男子,雨荷蹙眉不悅。
那個攔下她去路的男子正色迷迷地放肆打量著她,好像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去的模樣。
雨荷不去理會他,就像應付之前那些垂涎於她美色的登徒子般,就當沒看見這個男子,打算轉身離開。
「慢著,程姑娘怎麼這麼不給人面子呢?」
那男子攔住她的去路,雨荷往東,他也往東,雨荷往西,他也跟著向西移,就是不肯讓她走。
「素昧平生,不識閣下。」她冷冷地道。
雨荷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為了她的美貌而做出種種奇怪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