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日復一日吃這樣的便當,她心裡很不好受,好像自己沒照顧好他,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想照顧他,反正就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決定晚上立刻向蘇婉辛學習烹飪。
隔天早上,余希堯送孩子出門坐娃娃車,發現門口擱著一個用鮮艷普普風圖案布巾包起的方盒──看起來像便當的東西。
在方巾打結處有張小卡片,他彎腰拾起,上頭以麥克筆寫著──
給好爸爸。
PS.「暫時」可能不大好吃。
旁邊還畫了一個女孩尷尬冒汗的可愛圖案,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待娃娃車離開後,他放眼看去,很快就發現躲在街角的石琳。
因為她一頭長髮被風吹出牆面,接著一隻粉白的手用很快的速度伸出來將頭髮挽回。
不曉得她怎麼又突然躲起來了,這整個星期她的毅力與韌性令他意外,每天早上九點到工作室外等,一直待到晚上六、七點,比他的助理還準時。
他將便當帶進屋裡,打開布包,翻開便當蓋,菜色很鮮艷,原本他只想看看內容物便打算擱回原處,卻又好奇她的廚藝如何,忍不住挾起一朵綠色花椰菜吃,水煮的,毫無味道;再吃一口馬鈴薯泥,水煮壓成泥狀,也沒味道……
原來,她不是謙虛,是真的不大好吃。
他輕皺起眉,不放棄地試試切成細條狀的煎豬排,嚼了兩下立刻吐出來,只有表面熟了,裡面的肉還紅紅軟軟的──
「天啊!這是什麼鬼東西?」他吞了口水沖去嘴裡淡且澀的味覺,將便當包回原狀,附上字條,然後擱到門口地面。
石琳在街角探了好幾次頭,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因余希堯將便當帶走轉為欣喜,不久見他將布包擺回原處,開心地想收回被吃光光的便當盒,一提,沈甸甸的,她的肩膀也跟著沈了下去。
打開附在布包裡的字條,簡單寫著──
難吃!
如此直接的打擊,她鼻子一酸,淚水很快滴落,模糊了紙條上的字。
「沒關係,再繼續努力!」她吸了吸鼻子,抱緊便當,為自己加油打氣。
躲在窗簾後頭的余希堯看見了她的眼淚,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留言太直、太白。
不過,真的是很難吃,一種完全沒有烹飪概念的人才弄得出來的「食物」,他只是說實話,而且他沒必要也沒義務要安慰她。
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顥,他可不想讓這種噁心的東西荼毒自己的胃,幸好她沒幫他兒子也做一個小便當。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不耐煩迂迴,對討厭的人事物連看一眼都嫌浪費,不喜歡他個性的人就滾遠一點,他一點都不在乎。所以,如果那個女人想討好他,那她最好有自討苦吃的心理準備。
石琳擦掉眼淚,擠出一個笑容,拎著便當走回家。
昨晚請蘇婉辛幫她惡補的幾道菜,但早上五點多起床親自動手煮時煮法已經忘了大半,她知道不好吃,卻沒想到被幾乎原封不動地退回。
看著搬進來後第一次使用的廚房呈現被轟炸過後的慘狀,她整理乾淨後決定多試幾次。
一旦決定,她立刻跑到蘇婉辛家,仔細問明所有做法,乖乖地抄筆記。
「幫什麼人準備便當啊?」蘇婉辛打趣地問。
「幫邵帆的爸爸做的。」她的筆記圖文並茂,十分詳細。「他中午都吃便當,不衛生又不新鮮。」
蘇婉辛但笑不語,一個連飯都懶得吃的人,現在居然這麼認真地學做菜,看來,那個男人可不只是「邵帆的爸爸」那麼簡單。
石琳複述一次作法,蘇婉辛比了OK,她馬上奔回家準備中午的便當。
這是個相當忙碌的上午,不斷重做,不斷試吃,又來來回回跑了幾次超市,連腳踏車都不會騎的她,全靠一雙腿奔跑,手上提著沉重的購物袋將她的手掌壓出一道道紅痕,手腕被噴出的熱湯熱油燙紅,指尖不小心被刀鋒劃出幾道傷口,她沒空處理,一心只想做出好吃的便當。
「應該可以了吧……」她試吃一口青菜,覺得有八十分。「哇!糟了、糟了,快中午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菜裝進便當盒裡,叫來計程車,匆匆趕到余希堯的工作室,這時,外送的便當也同時送達。
「給你,我重做了。」她將便當親手交給余希堯,像鼓足了勇氣地睜大眼睛。
他忍著沒伸出手去接,錯身經過她,從外送的塑膠袋裡拿出一個便當。「我有了。」他朝她展示手上的便當,然後走向私人休息室。
石琳追了過去,不放棄地將提在手中的便當遞給他,眼中有隱忍的淚水。
休息室裡的白色日光燈照映下,余希堯才注意到她手指及手臂的傷痕,抬頭帶些怒意地看她。「不會煮就不要煮,如果妳相信『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這種鬼話,那妳可能要失望了,我不吃這一套。」說完低頭解開便當上的橡皮筋。
她沒有因此退縮,手仍伸得直直的,站得挺挺的。「那個……太油,菜也不新鮮,我的沒放味精,洗得很乾淨……」
他聽出她聲音帶點哽咽,舉箸的手一時之間猶豫了……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心血來潮幫他準備便當,這稱不上是「美人計」吧!只是,看見那原本白皙粉嫩的手變得傷痕纍纍,令他感到心疼。
認識的女人哪個不是悉心保養自己的皮膚、手足,就怕伸出纖纖玉手被瞧出一點硬皮,她居然為了一個幾十元就買得到的便當這樣殘害自己的手?
她吐著微弱氣息,小聲地說:「我試吃過了……」
他覺得,她快哭出來了。
不想看見她又紅了眼眶的模樣,他不耐煩地接過她的便當,粗魯地解開布包,壓根兒不相信她煮的東西能吃,隨手挑了樣菜塞進嘴裡,正想開口勸她放棄時──
咦?!味道不一樣了……他又試吃其他幾樣菜。
雖然鹹淡不是控制得那麼精準,但老實說並不難吃。從早上七點半到中午十二點,他不知道她重做了幾遍才能有這麼大的變化。
默默地,他將便當吃到見底,而石琳便站在一旁看他吃進每口飯菜,那種等待結果的揪心,比畫作參加比賽還難熬數十倍。
最後,他將空了的便當包好,還給她,淡淡地說:「還不錯,至少東西都熟了。」
這時,石琳摀住嘴,毫無預警地落下眼淚,她也不清楚怎麼會這樣,不是傷心難過,但就是想哭。原來為人做飯竟是這樣的感覺……
他說不錯,她便立刻想回家再學幾十道、幾百道菜,專心研究營養學,這無關討好,也不是為了要他答應讓她做邵帆的媽咪,只是單純地想再聽見他的稱讚。
他的一句話,竟然如此輕易地影響她的心情。
「還……不錯嗎?」
「嗯。」他點頭,微微揚起嘴角,但又不想鼓勵她。「別弄這種麻煩的東西了,在台北還怕找不到東西吃嗎?」
「不麻煩……」她嘴裡應著,事實上,真的很麻煩,不過,她打從心底感到雀躍,好像所有的辛苦都化為愉悅的音符,正為她高歌。
她抱著輕輕的便當盒,喜極而泣,邊哭邊轉身離開。
現在是怎樣?他發現自己愈來愈搞不懂她了。為什麼他不吃,她哭;他把便當吃完了,她哭得更厲害?!
下午,余希堯繼續工作,已經習慣轉身就看見石琳坐在後頭的導演椅上,現在,她無緣無故哭著回去後,他心頭一直湧上煩躁。
要硬說她有什麼心機,其實這一星期來,她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他工作,甚至也沒再提過要做邵帆媽咪那件事,他真的猜不透……
不過,他搞不懂的也不只這些啦!
原本想拆穿她的小把戲嘲諷一番的,沒想到他卻反而陷入更大的迷霧中,而且,他也愈來愈迷惑,內心真的還存有最初那樣頑劣的想法嗎?還是不知不覺中被她的美麗與純真吸引了?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現在才會為了她的眼淚而感到心煩?
「心煩什麼?」結束拍攝工作,從聚光燈下走出來的模特兒兩手環住余希堯的腰。「聽說你最近當起好爸爸,不泡夜店了?」
模特兒的眼裡有著調侃,似乎不相信他轉性了。
他笑看她,丁璇是他往來較頻繁的模特兒,個性驕縱狂野,現往演藝圈發展,是個很有企圖心的女人。
他交往的對象通常是這樣放得開,懂進退,懂得維持自身身價的女人,於是,他很快地否決自己喜歡上那個白癡女人的猜測。
「那要看什麼人陪我去。」他扯了扯嘴角,攬著她二十二吋的細腰。「保母晚上在家,好爸爸就會開始使壞的。」
「呵……我就沒見你老實過。」丁璇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那……老地方見嘍!」
他送走丁璇,收捻心情,要助理換一個佈景,準備拍攝下一個C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