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福華或凱悅這些地方,妳沒去過?」他向她解釋何謂飯店。
「你的存款簿呢?拿來,我看看。」她懷疑他扮豬吃老虎。
「我沒有存款簿。」攤攤手,他從不對她說真話。
「你哪來的錢住飯店?」她用不信任眼光看他。
「拉提琴賺的。」
「你把每天賺的錢都拿去住飯店?」
「對。」
他等著她大叫大跳,等著她拉頭髮、指天指地碎碎念不停。
「只有白癡才把所有錢拿去住飯店。」她對他叫兩聲,像貴賓狗那種叫法,不具威脅力。
「不然,正常人都把錢拿去哪裡?」他樂於逗她,樂於聽她的貴賓狗喊叫法。
「吃飯。」她沒好氣回答。
「我沒餓到自己。」
「買衣服。」
「我有衣服。」他指指身上穿的,還是名牌呢。
「存銀行。」
「請銀行幫我們花錢?」他裝笨。
「算了,我不講,以後你賺的每一分錢都拿來交給我。」她氣瘋,哪有人這麼不懂得營生?
「妳拿我的錢做什麼?」
「聽清楚,不是『你』的錢,是『我們』的錢,別忘記,我們已經結婚。」她搬出自己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來逼他就範。
很好,她總算接受婚姻,偷偷地,他在心底笑開,夢想成真,快樂無限。
「妳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他裝呆,爐火純青。
「第一,你賺的錢不算『多』。第二,錢存到銀行,以備不時之需,人生不會時時順利,你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缺現金。」
「妳曉不曉得,現在有種叫作現金卡的東西……」假天真,要她,是他最樂意的事情。
「現金卡借錢不用還?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懂得賺錢存錢,只想著花錢,沒考慮過萬一經濟不景氣,賺不到錢,還不起錢怎麼辦?是不是等走投無路,再來燒炭自殺?」
朱洙說得激動,雖然她不學經濟,但他們家的三太子指示過,奢侈是萬惡淵藪。
「不過是兩個人吃飯,存那麼多錢做啥?」他笑問。
看她生氣,真爽。
「你不生小孩嗎?小孩生出來要喝牛奶穿尿片,大一點要上幼稚園,再大一點,學費、補習費壓都會壓死兩個大人,所以……」
猛地住口,朱洙回想自己的話語。他們不是才結婚一個鐘頭?怎麼對話聽起來,好像是結婚二十年的老夫妻?
她瘋了,肯定是瘋了,她還沒承認這個婚姻的合理性,就開始計算起孩子的尿片錢。
朱洙敲敲自己的腦袋,不確定裡面哪條神經發生問題。
「不說話了?我在聽妳分析。」喬豐推推她。
搖頭,她覺得自己變成愛麗絲,正失速地往無底洞裡摔去。所有人都讚她聰明,但在他面前時,她老覺得自己笨得可以。
「我們這個婚……真的算數?」她三度懷疑。
「妳已經確定過三次,沒關係,我很樂意再為妳確定--依法律,我們的婚姻合理合法,誰都不能質疑。」
婚姻不能質疑、他的心不能質疑、兩人的未來也不能質疑。
「好吧,既然算數,我們以後要住在哪裡?」
歎氣,認分了,三聲無奈,誰教她第一眼沒認出他。
「妳做主。」他看她,眉彎眼瞇,老婆耶,他愛死緣分、愛死月下老人。
「今天太晚,我先帶你去我學妹家裡借住一晚,明天我們再找間小公寓搬進去。」
她開始盤算存款簿裡的數字,盤算兩個人需要多大的生活空間。婚姻是人生最現實的事物。
「好。」
住哪裡都行,光想到明天天亮,他會再見到她,心情開朗。
「以後,小事聽我的,大事聽你的。」她決定把夫妻生活中的大小事都歸類為「小事」。
「可以。」他合作。
「你不准再讓我成為別人眼裡的笑話。」她要一次把條件談齊,再不過悲慘歲月。
「沒問題,誰敢笑話妳,我就把他們的聲帶割去。」
開玩笑,欺負她是他的權利,誰有本事侵權,就不要怕下地獄。
望他,搖頭,他不曉得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走吧!我們去學妹家。」
「好,走。」
他拉起她的手,她看他一眼,直覺甩開,他不允,對她笑笑,把手握得更牢更緊。
朱洙歎過一聲氣後,認命自己在他掌心。
哈!他好愛她的無可奈何哦。
再過分一點,大手橫過,鎖住她的肩頭,這是他的;聞聞她的髮香,揉亂她的長髮,這也是他的,貼貼她的額頭,輾轉密貼,這裡還是他的。
不錯!今天收穫豐富,他賺到老婆一個。
第三章
「丫頭,今天別靠近水。」出門前,老爸叮嚀。
「嗯。」她心不在焉回答。
昨晚沒睡好,反反覆覆地,她回想自己倉促成局的婚姻,想不透胖子怎會變成帥哥,更弄不懂,明明念法律的人是她,為什麼他的律師朋友比她多?
救命,她人生中到底有多少劫數,要不要一次算清楚?
捶捶頭,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不是早夭就是發瘋,反正嫁人成定局,反正她再不會變成同性戀和小老婆。
她努力朝樂觀方向著想。
「丫頭,中午回來交班,樂欣在抱怨,說她很久沒休假。」
「又不是只有表姊沒休假,我也很少休息啊。」誰教他們家的神遠近馳名,再遠的信徒都要來向祂請益。
「妳再辛苦幾天,初三老大回來,輪到妳特休一個禮拜。」
「不公平,大姊去非洲玩二十天,我才休息一個禮拜,不行,我也要二十天。」
她從不對老爸和三太子要求假期,以往她是全年無休,為民為神甘心奉獻。但,現在不行,她是已婚婦女,多少要替老公想想,雖然這個先生不是她的意願人選。
「丫頭,妳發燒了?」
老爸狐疑地走向前,用手背觸觸她的額頭。
「哪有。」推開老爸,朱洙心虛,看一眼神桌上的「上司」,她偷偷說聲抱歉。
「好吧,二十天就二十天,到時別無聊到哀哀叫,求我讓妳上陣就好。」
「我才不會哀哀叫,我也要出國玩。」
她驕傲地仰高頭,眼上斜……突然間,她想起,若是「他」在,他會把她的頭髮往後扯,扯得她踉蹌跌倒,然後他拍手大笑。
猛地,她把頭擺正,提醒自己,別再重複這個壞習慣。
「我還以為妳要等到蜜月旅行,才敢坐飛機。」朱洙怕高,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
老爸的「蜜月旅行」四個字讓她嗆到口水,連咳幾聲,朱洙滿臉通紅。
「誰規定蜜月旅行才可以出國,我偏偏要在『單身』的恃候,出國找外國帥哥。」
她強調「單身」兩字,典型的越描越黑,若不是老爸性格粗率,絕對看得出不對勁。
「不行,我們家是拿香的,妳千萬不能給我嫁拜上帝的。」
「那找拜阿拉、讀可蘭經的,好不好?」朱洙開玩笑。
「可以啊,如果妳不怕一夫多妻,不怕成年包頭巾,就嫁啊!」瞪女兒一眼,他走到神桌前面點香。
見老爸不再囉嗦,她套上運動鞋,走出家門。
朱洙不知道,離家後,金爐發爐,「香腳」燒掉,留下「香頭」,朱爸爸看著爐香皺眉,掐指推測,是家裡哪個小輩發生問題。
東算西算,原本皺攏的眉頭展開,他家的朱洙紅鸞星動啦!拿起八卦,抓出女兒流年,算算排排,他排出一個好男人,排出一段好姻緣。
眉開眼笑,不錯,這個男人值得托付終身。
走往樓梯口,他抬頭叫:「月女,下來。」
不多久,老婆從二樓走下來,鹹菜睡衣掛在身上,發卷在頭頂慵懶垂掛,打個大呵欠,她問:「什麼事啦!」
「三信合作社裡的定存有多少?」
「做什麼?」
「領出來給我們家小丫頭辦嫁妝。」
「她有對象了?」
「應該是。」他莫測高深說。
「她告訴你?」
「沒有。」
「那你胡猜什麼?」瞪老公一眼,她轉身,要回到床上去補眠。
「妳看。」他抓住老婆的手,將她帶到金爐邊。
「發爐了……」她喃喃自語。
「沒錯,我排八卦,咱們小丫頭紅鸞星動,最近肯定有好消息。」
兩人對視,緩緩點頭。「好吧!我今天去領錢。」
「有空,我們找個黃道吉日,給他們把婚事辦辦。」
「哇,這下子恐怕不辦個五十桌,完不了事。」
「對啊,我們的信徒那麼多……」
就這樣,兩個沒見過「女婿」的夫妻熱烈地討論起女兒的婚事。
捷運上,莫名其妙地,朱洙的眼皮跳了又跳,跳得她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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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超市買報紙,趁著搭捷運空擋,圈選出幾處合適的公寓。看看手錶,她還有三個鐘頭,三個鐘頭內,她必須找到房子把新婚丈夫安頓好,再趕回去工作。
朱洙一面低頭盤算,一面趕路,很煩,卻又不能不煩,扯著發尾扭轉,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覺實在討厭。
走進警衛室,搭電梯,朱洙站到學妹公寓前,沒多想,伸手扭動門把。在這裡來來去去,她從不需向誰通報,這邊和她家廚房差不多,閉眼睛也不會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