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是一棟前庭植滿紫籐、繡球花和玫瑰,以白色基調為主的歐式建築,設計優雅、格局闊綽,它與整座高級社區一同遙望著遠方的碧海藍天,被青山綠水所環繞,宛如人間仙境……
「狗屎!」
踩著塑膠拖鞋下樓來的工讀生阿燦忍不住啐了聲,手裡拖著一包大型黑色垃圾袋,裡頭鼓鼓的,幾乎要讓他寸步難行,那些是他剛剛才從兩間今天中午退房的房間裡清出來的戰果。
「阿燦,當心讓阿姨聽到,你又要被罰掃廁所了。」綁著馬尾、穿著圍裙的少女一邊擦著落地窗的玻璃,一邊說道。
「妳自己看看,簡直是豬窩!」阿燦沒好氣地啐道,「我真不敢相信,那群學生才住兩個晚上而已,這堆垃圾卻足足是我們一個禮拜的量!」真是公民教育失敗,國家前途堪慮。
少女只能同情地看了負責整理房間的阿燦一眼,轉過身繼續賣力地將代表他們「椿館」門面的大玻璃擦得晶亮如新。透過那一大片玻璃,整個花團錦簇的前院像是一幅畫似的,成了大廳最美的妝點。
前庭周圍,黑色欄杆交錯成維多利亞式的繁複圖騰,卻幾乎被攀附其上的籐蘿所覆蓋,宛如一片紫色花牆,拱型大門上方橫著一塊別緻的原木招牌,上頭標誌著──
椿館民宿
高級社區裡開民宿,顯然在這裡並不算新鮮事,椿館的隔壁就是一個堅持在海邊開花店的女人所有,她的前院與椿館相比更是錦繡繽紛,庭前和屋子幾乎淹沒在花海之中。
而椿館的斜對面是一家茶館;較遠處的主要幹道交叉口,則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
向陽山莊,當地的人這麼稱呼這個地方。三十幾戶洋房以兩條交叉的十字幹道為中心,往山上方向的兩條路,一條是通往山頂的觀光牧場,一條通往與向陽山莊同時落成的幾棟別墅──那才真正是用鑽石打造的天價豪宅。每一棟都擁有私人林園與游泳池,而且門戶森嚴,和向陽山莊相比,像是人間與天堂的差別。
十字幹道往山下的道路,一條通往臨近知名的觀光海水浴場,另一條則是通往熱鬧繁華的市區。
雖然向陽山莊並不是市區往海水浴場最快速且必經的道路,但因為恰巧位在兩處觀光聖地之間,在長假來臨時,這裡熱鬧的程度不亞於海水浴場旁的臨海小鎮。
夏季還沒到來,雖然歷經了一個春節長假,椿館的客人並不算多,除了今天退房的那群學生,就只有一對來度蜜月的小夫妻,和幾名趁長假偕伴遊玩稿賞自己幾天的粉領族。
阿燦還在咕噥抱怨著,從連接廚房的玄關處走出一名叼著煙、兩條腿上緊裹著洗得泛白的牛仔褲、上身穿著深色POLO衫的男子,像是正打算外出。
「楊大哥辛苦了。」擦窗戶的女孩光是聞到煙味,就知道誰來了。
阿燦像見到救星一般,「楊大哥,你看,這真是太離譜了,那幾個年輕人製造垃圾的功力可以去拚金氏世界紀錄!」
楊昀騏忍不住一陣失笑,「給我。」
他一手像是毫不費力地接過阿燦手中的垃圾袋,短袖底下的手臂肌肉結實強壯,和阿燦這個弱雞大學生吃力的模樣當然不同。
楊昀騏一手提著垃圾袋試了試重量,一手夾起煙優閒地吐了一口,「你去忙你的吧!」然後轉身走回廚房,好像他手上提的只是一隻空袋。
不愧是楊大哥,阿燦一臉崇拜地看著他的背影。
「那是你的工作耶!」馬尾女孩一臉不屑地說。
這個阿燦,每次都找楊大哥當救兵。
「我有什麼辦法?難道妳希望我把垃圾袋弄破,然後弄髒地板,好讓妳再拖一次地嗎?」阿燦一臉「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無奈,「我沒有要偷懶,別跟妳阿姨告狀,我現在就上去收床單。」
「我才沒那麼無聊。」馬尾女孩朝阿燦的背影扮了個鬼臉。
楊昀騏將垃圾袋放在廚房後門,後院較小,但也整理得乾乾淨淨,稍晚垃圾車來時會把這些垃圾和其他廚餘一併清走。
進屋子前他停下腳步,在門口蹲下身,門邊有一隻大籠子,籠子底鋪了一層乾草和報紙,兩隻圓滾滾的迷你兔在他接近時怯生生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繼續啃著他稍早才放進去的蘿蔔。
他看著兩隻小兔,想起什麼似地眼裡浮起笑意,接著才起身走回廚房。
回到流理台前將手洗淨,他的身材屬於高瘦結實的那一型,廚房卻大都為嬌小的女性設計,有時他得彎下身清洗蔬果或料理食物。
幸好這種價格昂貴的別墅連廚房也規畫得挺寬敞,不至於讓他待在裡面卻感覺空間狹小到令人喘不過氣。
彎下身洗手時,額前有些長的發蓋住了他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樑下是陽剛且堅毅豐厚的唇,而與那雙唇形影不離的是總被他叼在嘴邊的煙,那些裊裊上升的雲霧經常讓他得瞇起眼睛、眉頭微皺,看起來好像若有所思。
將手上的肥皂泡沫沖淨,清水從修長的十指間流淌而過,手背上有幾道淡淡的疤,不過比起他手臂上的,根本是小巫見大巫了。
椿館的午餐不用他張羅,所以這個時候他通常會下山去採購食材,或準備晚餐的材料。
倚在流理台邊,又抽了一會兒煙,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測,其實只是偷個閒,靜靜地哈根煙草。
晚餐弄宮保雞丁給大伙吃吧!他走出廚房時,心裡想。
第一章
崇華向她求婚了。
沒有羅曼蒂克的甜言蜜語,也沒有代表熱戀的玫瑰花和浪漫的燭光,只有一隻會羨煞她所有同事的十克拉鑽戒,和崇華像法官般宣讀他自己先前擬好、工整講究、且剛硬如每天與他為伍的法律條文一般的「求婚宣言」。
葉依蓮覺得自己應該感動,就像每個被男友求婚的女孩子一般,捂著嘴,眼眶含淚,驚喜如在上一刻得知世界小姐后冠得主是她,接著說「YES」,再視激動的程度決定要把YES乘以幾次方。
她當然說了「YES」,可是反應比較像在法庭上。
震懾於崇華的氣魄與專業,「妳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證人甲或被告乙僵硬的、怯懦的、趕鴨子上架似地說了聲「是」。
這就是葉依蓮二十七歲人生轉捩點的經過。
可是隨即,向來只會乖乖點頭應和崇華的葉依蓮在找回自己被他殺氣騰騰的求婚方式嚇得四處逃竄的三魂七魄後,連忙緊張地追回方纔的呈堂證供。
「我……我不能嫁給你。」葉依蓮緊張地扭著手中的餐巾,那動作讓崇華有些皺眉。
他很滿意這個女朋友,雖然膽子小了點,不過順服如小女人,也有相當體面的外表和工作,匹配得上他這位法律界的精英。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她能改正一緊張就扭手指、講話結巴的不成熟習慣,畢竟身為律師夫人,這樣的小動作實在不太上得了檯面。
葉依蓮為他眉心皺起的波紋而嚇得把纏握的左右手放開,正襟危坐。
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比較像主考官和考生,可是葉依蓮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認定他才是最適合她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他們剛認識時,她正好走過一段情殤,無助的靈魂只想找一雙大手依靠,而這個法律界的未來新星還替當時正與人有車禍糾紛、卻被對方氣焰壓得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她,把一切不合理與堅持不被威脅恐嚇的立場,義正辭嚴地表達出來,在那一瞬間她覺得崇華簡直是個英雄!
只是……崇拜與感激是否就代表愛呢?
當年她悲傷地只想找回牽引自己的那雙手,他出現在她需要愛的時間;她與崇華的交往甚至比前一段感情更為長久,這是否能證明,他就是她生命裡對的那個人?
可是如果是對的,錯的那一個為什麼還佔據她心裡不願離去?
「為什麼?」崇華問了第二次,暫時還算有耐性地包容女朋友習慣性地陷入自己的思維中。
「啊?!」葉依蓮如大夢初醒,好半天才消化完崇華的問題所為何來。
事實上,她原先沒想過要給崇華一個理由,也許她可以對他說她還不想結婚,又或者是她還沒有心理準備……等等這一類模稜兩可的答案,可是他卻逼著她結結巴巴地把一切說清楚、講明白。
「你……你記得我跟你說的,我十七歲時的事?」她看著崇華點點頭。
「那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因為葉依蓮算是「簡單扼要」地解釋了當中的內情,他才願意既往不咎。
話都說出口了,那道不願意去揭的傷疤,只得硬著頭皮攤開來。
「事實上,當年……我前……前夫是有寄離婚協議書給我,可是我……那時太忙了,還沒簽字,就……就不小心把它弄丟了,而且,他一直都沒去法院訴請離婚,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