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般的女人,眼裡卻有著更勝頑石的堅毅,和傲烈如火般的脾氣。
虞晶在微笑,眼底卻沒半點笑意,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夜不禁起了一陣寒顫。
「我當然會疼愛小玉。」瞥了一眼半含著布丁匙的小女娃,見她大眼仍然骨碌碌地看著自己,臉上又是一熱,連忙轉回視線。「可是嫂子你去那邊真的不適合,小玉一個人怎麼辦?」
虞晶挑眉,「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因為妻子最好不要去殺丈夫和情婦的風景?」
虞晶的堅持就在於楚傲陽的逃亡之路瞞著妻女,卻和紅粉知己亡命天涯哪個女人吞得下這口氣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夏夜真不知道該怎麼跟虞晶解釋,許許多多的話卡在喉嚨裡,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洩氣地歎了口氣。
所以,女人是麻煩!尤其是自己所在意、所牽掛的,又完全不能理解男人的苦衷。他發誓這輩子絕不結婚!
「嫂子,你要丟下小玉一個人嗎?」抬出他們夫妻倆的心頭肉,如果連楚玉人都留不住虞晶,那他是注定要對不起楚大哥逃亡前的叮嚀了。
虞晶看向楚玉人,愛憐地用手撫過她的臉頰和發頂。
「我們剛結婚的時候,」虞晶又答非所問,像在回憶往事,「我老是問他去哪裡?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我老是威脅他,如果我的丈夫一出了門,我就得擔心自己是不是要一輩子守活寡,那我們不如離婚。」
虞晶又看向夏夜。
「結果你知道他怎麼哄我嗎?」
夏夜沒有回答。
他很同情虞晶,不過也能理解楚傲陽的做法。
瞞著她,才能保護她。
「他沒哄我,只是讓我懷孕,乖乖在家替他帶孩子。」
說不出是甜蜜還是怨慰,那個男人不願意放手,卻又不想放棄堅持,所以用了這個讓她又氣又恨,卻又拿他莫可奈何的方法……
「他用這個方法綁了我七年了。」
如果她再順從一點,這個方法至少可以綁她個十年、二十年,直到她人老珠黃,再也不會去問丈夫去向的時候。
可恨又捨不得恨的男人啊!
夏夜看著虞晶的眼神,他知道,楚玉人這張王牌也留不住她了!
「你會照顧小玉,是吧?」
她的母愛夠溫柔,卻也夠絕情。
七年前,她曾經一臉漠然地走進婦產科要墮胎,是楚傲陽硬是把她綁回家,並且二十四小時監視著。
她不曾打罵過楚玉人,疼她、寵她、憐她,卻也會在她哭鬧時冷眼旁觀。
夏夜只覺得喉嚨好緊,將要出口的話既沉重又艱澀。
沉重的是他無法完成兄弟之間的約定,留住虞晶;艱澀的是他身旁這個仍然靜靜地吃布丁的小女娃,似乎渾然不知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要離開她。
「我會,只要我夏夜活著,就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一丁點委屈。」
一句承諾注定他要花一輩子的時間,用靈魂與生命去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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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晶離開的那日,楚玉人連哭也沒有哭,母女倆的訣別只在島上的港口。虞晶帶著楚玉人在海灘上散步,她蹲下身和女兒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將載她前往最近飛行基地的船。
楚玉人身上仍然穿著質地最好的小洋裝,與洋裝同色繫絲帶綁著的頭髮,則是虞晶早上親自替她梳理的,小女孩抱著粉紅色的兔娃娃站在港邊,望著船消失的方向許久,臉上卻沒有悲傷或其他的情緒。
夏夜則站在她身後,安靜地、瞬也不瞬地守著,心頭好沉好沉,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肩負著另一個生命呵!
對楚傲陽的失信,讓他對與虞晶間的誓約更加堅定不移,心頭卻為了楚玉人不哭不鬧的反應被緊緊地勒住了,從來只會被質疑冷血的他,胸口卻突然好疼好疼。
不知站了多久,他與她的身影都像在夕陽中石化了一般,夏夜終於走向楚玉人,在她身旁蹲下。
他從來沒照顧過小孩子,也一直認定自己和小孩子處不好,可是現在,他根本沒心情煩惱這些。
他既然親口許下了承諾,無論多困難也會完成它。
「我們回去了,好嗎?」他瘩痘地開口,驚覺楚玉人臉上半點表情也無,漠然得教人揪心。
她早就知道了啊!早就知道母親會離開她。
楚玉人這才看向他,小臉上其實還寫著茫然,玻璃珠似的大眼裡有些空洞,像是忽然因為他的呼喊才回到這個世界。
那樣的表情他曾經見過。
十幾年前,就在東京的街頭,在反射著街景的櫥窗上,在被雙親拋棄在大街、只有八歲的他臉上。
夏夜忍不住撫上她的小臉,像在擦去那些並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然後抱住她,將她柔軟的小身子溫柔卻堅實地包覆在懷裡。
他這才驚覺,他對楚傲陽的背信,最虧欠的人其實是楚玉人啊!
明知道虞晶這一去有多危險,他卻沒有不擇手段地留住她,他仍在為自己失信於兄弟而自責,卻不知其實他最該懊悔的是讓一個孩子無依無靠。
忍不住喉嚨發疼,鼻子有些酸了,連他也不曉得該不該說些話來安慰楚玉人。
他該不該對她說:媽媽去找爸爸,很快就會回來團聚?
他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因為曾經也被拋棄過的他深深明白那種期待落空之後的疼痛,遠比一開始就失望要來得難受上十倍。
良久,夏夜才想到楚玉人已經站得夠久了。
「我們回家吧!回去吃點心,好不好?」他雙手輕輕握住楚玉人的兩隻小藕臂,心疼她的瘦小。
楚玉人臉上沒有小孩子聽到吃點心時出現的光彩與興奮,只是乖順地點點頭。
原本想牽著她的手走回去,卻心疼她站了好久,於是夏夜又彎下身將楚玉人抱起。
他的手臂和胸膛,從今以後是她唯一堅牢的依靠。
從今天開始,我會永遠保護你。夏夜側頭看著楚玉人伏在他肩上的小臉,在心底承諾道。
楚玉人兩隻小手環住夏夜的頸項,貼在他肩上的臉仍望著半沉入海平面的太陽,與那一片波光粼粼,那也許是她日後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
虞晶背對著夕陽和大海,落日的餘暉在她身上滲下了一層橘金色的亮粉。
「小玉,記得媽媽的話,」在沙灘上,虞晶蹲下身與她平視,這麼對她說道,「你要當一個勇敢且堅強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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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楚玉人好乖巧、好安靜。
其實後來許許多多的日子裡,比起同年齡的孩子,她都顯得那樣的文靜,讓夏夜甘願用更多的愛來守護她。
她乖乖地吃完廚房為她準備的晚餐,乖乖坐在客廳看故事書、玩積木,也乖乖地在九點整回房間上床睡覺。
在那座視野好、被保護得十分嚴密,佈置也是十分冷硬死板的堡壘裡,唯一有著柔軟的粉紅色調的房間,是楚傲陽為愛妻和愛女所準備的。原本虞晶和楚玉人到島上來就一直住在那間房,現在只剩楚玉人一個六歲小女孩,顯得好大、好空曠。
吳媽被派來照顧楚玉人,連她才見到楚玉人第一眼,從大宅裡其他人口中得知她的遭遇,也心疼得不得了,像只保護小雞的母雞似的,替楚玉人洗澡、換睡衣,看著她刷牙、洗臉,然後哄她上床睡覺。
在確定楚玉人入睡後,留著一室柔和的暈黃微光,吳媽才悄悄離開房間。
「多麼讓人心疼的孩子!」吳媽忍不住歎息。
床上的楚玉人卻在房門闔上的同時睜開眼睛,一古腦地爬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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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夏夜本來是沒心情和女伴「玩耍」的。
楚玉人的存在讓他不想那麼荒唐,至少不該在家裡荒唐。
這棟大宅像城堡,其實也像皇宮,以他們所在的堡壘為圓心,周圍分成一個又一個院落,住著守衛「梓島」勢力的人們——包括他許許多多的紅粉知己們。
「我沒心情。」一進到房裡,就看到女人赤身裸體地躺臥在他床上,笑盈盈地對他發送邀請的秋波,夏夜冷著臉,直接走進浴室。
他一向很開放大方,不像另外兩位同樣被義父收養的兄弟——楚傲陽和唐日,他們從來不准女人進自己房間。
黑白兩道的人都知道,要暗殺夏夜,比暗殺梓島的另外兩位繼承人還簡單多了,因為夏夜的房門從不上鎖,歡迎任何人二十四小時前往拜訪。
梓島的繼承人坐擁令全球黑白兩道覬覦的龐大火力與財富,加上他們所從事的一直是令各大勢力恨得牙癢癢的情報活動,哪一個深恐機密被竊走的集團首領不會用盡心思、散盡干金來買通殺手,將身為梓島當前掌權人的他們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