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如果他們能做一對名實相符的夫妻,那麼孩子必定不是問題。
但他也曉得她不可能答應,她痛恨丁家所有的人。
只是她不曉得,這世上真正最厭惡丁家血脈的就是丁絡本人。
「不必等那麼久,只要給我幾個月的時間,我先想辦法讓父親解散那間和妳家合夥設立的空頭公司,把全部資金都還給妳,妳可以拿去投資,或者直接找家銀行辦理信託,讓他們每年給妳父母足夠的生活費,只要不動到本金,妳家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其實還有一個更快的方法,由他想辦法博取姚家父母的歡心,讓他們自動將公司轉移到他這個女婿名下,至於姚家虧損的錢,則由他私人支付。
只要公司負責人變成丁絡,除非丁兆狠到不念父子親情,否則總會給他留條活路的。
可這個方法有兩大缺點,其一,他跟姚瑤相處的時間會急速縮短;其二,他跟父親怕是要正式決裂了。
所以,他一直在考慮到底要用緩慢而安全的方法來處理這件事,這是乾脆快刀斬亂麻?
姚瑤經他提醒,猛一拍手。對啊!她怎麼就沒想到把家裡的財產辦理信託呢?讓她那對天真的父母成天對著幾億的鈔票,他們哪能不心慌慌、眼花花?
可是一旦將財產辦理信託,讓銀行每個月給她父母幾萬──就算一人一月給十萬好了,起碼有個節制,他們就不會把財產敗光,或者被人騙光,最終淪落街頭做乞丐了。
反正當年爺爺死的時候,留下遺書,姚家所有產業都交給姚瑤負責,她是有權利將財產全部辦信託的。
她之前不管,由著父母胡來是因為她也不擅長理財,加上尊重父母地位。不過很顯然,姚家那對天真的老夫妻比姚瑤更不適合管理那一大筆財產。
姚瑤決定把財產管理權收回來,同時,她也慎重考慮起丁絡的提議。
「我並不很瞭解商場上的事,但我承認,你的話很有幾分道理。只是我也懷疑,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看著她,眼睛裡又燃起兩道熾熱的,像是火山熔岩的光彩。
姚瑤趕緊一大步跳離他遠遠的,臉上浮起了警戒的神色。
「千萬別跟我說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我絕對不會相信你是因為對我一見鍾情,所以死心塌地想幫我一個忙,留給我一個好印象。我不信,所以你另外給一個解釋吧!」
好難得她肯靜下心來聽他說話,他歡喜得感覺雙腳正漸漸往雲端上升去。
「不是一年前那場相親──唔!」她聽到相親兩個字,臉立刻黑了。而她的不悅就像一記巨拳重重擊打了一下他的心臟。「妳不要生氣,我無意冒犯妳。事情是這樣的,十六年前,妳曾經在西門町救過一個年輕人,妳記得嗎?那時,一個中年男子正拿著一把刀想砍了那個年輕人,妳正好經過,救了他一命。」
「你該不會想說,那個被救的年輕人就是你,而救人的恰巧是我吧?」
他拚命點頭。「妳記起來了?」
她有一種想要昏倒的感覺。「丁先生,請問你今年幾歲?」
「三十五,有什麼問題嗎?」
「我二十五歲。」她有一股踹他兩腳、再給他一拳的衝動。「十六年前,你十九歲,而我才是個九歲的小學生,你認為我有那個能力從一個中年男子手中救下你這個年輕人?你就算想編故事,也編一個合理一點的,你這個不老實的混帳,我早該知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丁兆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你……丁先生,你是丁兆唯一的兒子,你難道還會是尊善良慈悲的菩薩?」
「但那是事實啊!妳難道沒有一點記憶?」
「如果我曾經救過你,那麼我會詛咒自己,救貓救狗都好,幹麼救一個將來會禍害自己家人的混球?!」她火冒三丈,轉身就走。
「姚瑤。」他追著她。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虧她還考慮過跟他合作,她真是白癡到被鬼蒙了心眼了。
姓丁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她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要再相信任何一個丁家人。
最好是每見到一個丁家人就揍扁一個,那群該下地獄的魔鬼。
丁絡呆站著注視她揚著濃濃焰火離去的身影。
寒風帶起幾縷她短短的頭髮,露出那被凍得通紅的耳朵,精緻小巧,就像一方上好的紅玉墜兒。
這景象跟十六年前一樣……幾乎一樣,只差當年,她個子還沒這麼高,小小一丁點,大概只到他的胸口,可能還要矮上一些。
但她精力充沛,那始終含著堅毅神采的雙眸,清楚明白自己是誰,未來想做些什麼。她對自己、對生命沒有一絲的疑惑和動搖。
她整個人就像一尊散發著強韌色彩的美麗雕像,十六年來,不曾變過。
可正如十六年前,他被砍成重傷,她救了他後,也沒有留下來等待他的感謝,很快就離開了。
當時,他失血過多昏昏沉沉,只能無措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現在,他神智清醒,可他還是只能對著她的背影,深深地眷戀、無限地遺憾。
也許這一輩子她都不會正眼看著他,與他有緣的僅是那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背影。
但他能怪誰?他的祖祖輩輩壞事做盡,現在是報應啊!
丁絡就這麼愣在大馬路上發呆,已經有人開始對他的妨礙交通感到不滿,幾個脾氣暴躁一點的都準備掄起拳頭揍人了。
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將他硬拖出暴風中心,正是龍易飛。
龍易飛拉著呆愣的丁絡走了半條街,彎進一家看起來乾淨、雅致的咖啡館裡。
龍易飛將丁絡塞進沙發後,對著正走過來的服務生說:「兩杯咖啡,一個小時後再送來。」
那個服務生呆了一下。哪個進咖啡廳的客人不想要快速、周到的服務?像龍易飛這樣的要求他還是頭一回碰到,但……客戶至上,他還是點頭表示知道了。
等服務生一走,龍易飛立刻一拳頭K上丁絡額頭。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丁絡,你想保護那條小美人魚,你有這個能力嗎?別忘了,我們只是兩個年輕,沒有一點勢力背景的小人物,我們鬥不過那些黑幫大派的,我們鬥不過。十六年前我們試過一次,但我們敗得很慘很慘,差點連命都沒有了。後來我們發誓不再意氣用事,我們還年輕,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來,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把丁、龍兩個腐爛惡臭的家族給翻過來。可不是現在,我們的能力還不夠,如果你僅僅是愛上了那條小美人魚,你可以跟你父親求情,饒過她,我想,你父親還是會顧及這一點點父子親情的。但你連她的家人和財產都想要周全,你憑什麼?」
丁絡兩隻手掌緊緊地摀住了他的臉,良久、良久,久到龍易飛以為他突然變成了啞巴時,他開口了。
「易飛,你是怎麼知道原來你家是個黑道幫派,而不是老頭子們口中那個有名的、高貴的企業集團?」
龍易飛好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似地跳了起來。「該死的!丁絡,我們說過不觸及彼此這個禁忌的,永遠也不,你居然違反,你該死,混蛋!」
「易飛,大一寒假那一年,我們一起回台灣過春節,有一天……」丁絡的聲音啞得好像喉嚨裡卡著一大把沙子。「我去西門町玩,沒有帶保鏢,雖然老頭子們說,因為我們生意做太好、惹人眼紅的關係,總是有些不入流的人想要對我們不利,但我實在被跟煩了,所以擺脫保鏢自己跑出去。那是我第一次可以一個人這麼自由自在地玩,我記得那時我正躲在一條昏暗的巷子裡樂得偷笑,一個醉醺醺、滿臉鬍渣子的男人突然拿著一把刀子就這麼對著我衝過來,他的眼睛紅通通的,佈滿了血絲,還有濃得像是凝固的油漆一樣的仇恨。他說我父親騙了他,說什麼合夥做生意,卻騙光他所有的錢,然後又推給他一大堆的債。那些債權人聯合找上他家,幾乎把他的家給砸了,其中一個放高利貸的還綁走他的老婆和女兒,說是要用她們的身體來還債。那個男人說,我父親將他推入了地獄,他是一定要報復的,可是我家戒備森嚴,他在那附近守了一個多月,也找不到絲毫機會,他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指望了,所以買了把刀子準備到我家門口自殺抗議,就這麼巧,我甩開保鏢跑了出來,給了他一個報仇良機。我父親毀了他的家,那麼,他就殺了我,讓我父親也嘗嘗痛苦的滋味。我當然不相信他的話,我罵他騙人,我努力反擊,可他像瘋了一樣,哪怕我一腳把他踢飛出去,他立刻又爬起來,衝著我撲過來,他那種樣子……」丁絡說到這裡的時候,身體已經開始發抖。
龍易飛痛苦地閉上眼。他也想到十六年前的自己,那番噬骨的疼痛讓他額頭冒出了冷汗。他深吸口氣,等了好半晌,才有力氣伸出手去拍丁絡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