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丁絡,討厭丁家的每一個人。
可是她不敢在此刻表現出來,丁兆正像一條眼鏡蛇似的盯著她,她毫不懷疑,她只要輕輕搖一下頭,眼鏡蛇的毒牙立刻會咬上她的頸動脈,將她送上天堂。
她也許粗魯……好吧,她的情緒管理也不太行,正如她的教授對她的評語:她擁有很高的IQ,但EQ卻極差。
可正因為她聰明,她起碼知道什麼時候不能做某些事,以免自己小命不保。
她偷偷地伸出一隻手在丁絡的腰桿上狠狠擰了一把,但表面上,她卻裝出一副害羞、窘迫又帶著幾分甜蜜的模樣。
驚訝已經不足以形容丁兆的心情,他是怒火沖天,偏偏還想著姚家的錢,所以不能表現得太離譜。
「你們……姚小姐,我記得一年前介紹妳和我兒子相親的時候,妳清楚明白地拒絕了他,怎麼現在你們又會在一起?」
該死的,姚瑤怎麼知道如何回答這樣困難的問題?撒出這漫天大謊的是丁絡啊!
她又裝出那種羞窘的樣子,捅了捅丁絡的腰。表面上看起來那種很親密的動作,但上帝明鑒,她用的力氣大得可以打碎一塊磚頭了。
「丁伯伯……那個……人家不好意思,你問他嘛……」
丁絡倒吸口涼氣,感覺腰快痛死了,偏偏還不能露出破綻。
他綻出了最憨厚老實的微笑。「父親,在相親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很喜歡姚瑤。」
「我知道,但她拒絕了。」丁兆說話的時候還帶著一點殺氣。因為當初姚瑤拒絕的話說得非常難聽,簡而言之就是丁絡太笨,根本是塊大木頭,她不屑、也不願與他交往。
姚瑤那天的表現讓丁兆在心裡暗暗發誓,要給姚家一個重大的教訓。而他的願望就快實現了,只等他和姚家那對蠢夫妻合夥的公司一開張,三個月內,姓姚的一家人都會身敗名裂。
「父親,姚瑤是現代女性,不喜歡依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來決定終身大事。那天她其實只是生氣被騙去相親,並不是真正想拒絕我。」
丁兆感覺自己的眼珠子要掉下來了,心頭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所以……」
「之後,我跟她連絡,才發現原來我們對彼此都有好感,於是我們私下交往起來,我們的感情已經……很親密了。」
「這怎麼可能?你……你們居然可以交往到完全沒讓我發現……」丁兆要開除家裡所有的守衛和保鏢,他讓他們隨身保護丁絡,而丁絡跟女人交往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沒人跟丁兆報告,這群該死的、光拿錢不辦事的傢伙。
「父親,你常常不在家,這時候我就讓守衛們都到後院去,再放姚瑤進來。我們到溫室賞賞花、在視聽室聽音樂,有時就在客廳聊聊天,我們沒有在外面約會過。」丁絡說了部分的實話,而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謊言了,一半真、一半假,任丁兆再精明的人也分不清。
丁兆完全傻眼。他是完全相信自己兒子的,丁絡從小就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只除了在大一的時候叛逆過一年,他一直都很聽話。
讓他真正不安的是,他自以為完美無缺的防護網,原來最大的漏洞卻是在自己的家裡頭。今天,要是哪個打算對他不利的人欺騙丁絡,讓敵人依此方法混入丁家……丁兆怕某一天睡到半夜,他的腦袋會突然被摘走。
家裡的保全還是得重新部署才行,至於姚瑤和丁絡的戀情……丁兆不擔心,三個月後,姚家所有人的名聲都會變得比臭水溝更臭,他甚至可以讓姚家人下半輩子都在監獄裡度過,姚瑤不會再有機會來誘拐丁絡了。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我不應該打擾你們約會。」丁兆現在就像一個慈祥老人的樣子。「你們繼續,我年紀大了,要早點回房睡覺了。」
「父親,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偏偏丁絡還不放過他。「姚瑤懷孕了,今晚我們就是在討論這件事,我想,我跟姚瑤要盡快結婚才行,我不能讓我的孩子變成一個私生子。」
「怎麼可能?!」丁兆臉色大變。
丁絡十九歲那年曾經發生過一場意外,他受了重傷,當時為他治療的醫生就說過,這不會影響他的性能力,但在生育能力上,他讓女性受孕的機率將會比一般人低上許多。
這不是說丁絡就無法為丁家傳宗接代,那位醫生也說了,丁絡的精蟲只是變得比較少,不是全沒了,即便他不能以一般方法生育,起碼試管嬰兒是絕對可行的。
可現在……丁絡居然讓一個女人懷孕了,尤其那個女人還是姚瑤。
丁兆在心裡問候完姚家的十八代祖先後,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阿絡,你得跟我仔細解釋一下這件事。」
「當然,父親,但請讓我先送姚瑤回去。孕婦不該熬夜,那對母親和胎兒都不好。」丁絡臉上還隱隱泛著一股將要為人父的喜悅光輝。
但只有老天知道,從他開始編派那一大串有關與姚瑤來電、約會乃至懷孕的謊言後,他的腰就已經被她擰到黑青了。
偏偏,他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不妥,萬一讓丁兆察覺他說謊,姚瑤就完蛋了。
他努力地忍耐又忍耐,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已經痛到眼前開始冒冷汗,他怕當他的耐受力達到極限,身體的保護機制會自動啟動,讓他昏迷過去,屆時,他所有的努力便白費了。
他又向丁兆鞠了個九十度的躬後,便拉著姚瑤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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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離開丁家,可能連十步遠都不到,姚瑤就衝著丁絡發火了。
「為什麼說我們正在交往?還說我懷孕了?明明──唔!」她的嘴巴被丁絡給摀住了。
丁絡一直摀著她坐上了一輛計程車。
「先生,請問去哪裡?」計程車司機問。
丁絡看了姚瑤一眼。「地址。」
她恨恨地瞪著他,想在他的眼裡找到……哪怕是一絲污穢或陰謀都行,她就可以給自己一個理由,揍他一頓,然後跳車逃亡。
偏偏丁絡看著她,很認真,就像……真是見鬼了,她在丁絡臉上看到當年她爺爺指著那望不盡的田園,訴說著有朝一日要改良出比越光米更好的稻種,要讓台灣米放在高級百貨公司裡,就像那些洋酒一樣,被深深地珍視。
稻米,那維持著台灣兩千萬人口生活的糧食,它不該被當做貧賤的代名詞。
人們總說,沒錢,了不起我去吃白飯。菜跟肉可以有一定的身價,但米……沒有人重視它。
但姚瑤的爺爺以自己是個種田人為榮,他認為,稻米既然能夠在千百年來餵飽無數人的肚子,更曾讓地方官進貢入朝廷,它的價值已經無庸置疑。
現在的稻米欠缺的是一種更甘美的滋味──也許還要帶些高貴的香氣,當然,豐富的營養也是不可或缺──讓人們重新愛上米、並且發自心底重視它。
然後,米會重新擁有一個新的身份地位。姚瑤的爺爺期待著有一天,姚家田地裡生產出來的稻米可以拿來跟松阪牛、法國鵝肝相提並論。
所以他一輩子都在想辦法改良稻種,可惜直到他死亡也沒有成功。
姚瑤發誓要實現爺爺的心願,所以面對農作,她有著一股一往直前的悍勇。
而丁絡,這樣一個老是傻笑、對父親唯唯諾諾,看起來就像個蠢蛋一樣的大少爺,身上居然也擁有跟爺爺相似的味道。
姚瑤感覺她遇到了一個同伴,但怎麼可能?
她不願相信,可是她也無法再與丁絡針鋒相對下去。大概過了五分鐘,她終於不甘不願地吐出了一串地址。
司機點點頭,一腳踩在油門上,車子往目的地馳去。
丁絡沈默地看著路邊飛逝的景致,良久,長歎口氣。「妳不該夜闖我家的,妳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嗎?妳很可能直著進去,卻連條完整的手臂都無法被送出來。」
「得了,丁先生,我當然曉得自己闖進了一個強盜窟、土匪窩。可你當我是吃飽了撐著去找樂子嗎?要不是你家老頭子處心積慮想騙光我父母的錢,我也不必冒這樣的險上你家去尋找證據,說服我父母,別與虎謀皮,小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姚瑤是極盡輕蔑地諷刺他。
就算丁絡剛才救了她,但一想起丁兆的所作所為──即便丁兆沒受過任何一次法律懲罰,他的資料是清白如水,但他在商場上狠辣無情,讓幾百家中小型企業倒閉,讓幾千個員工失業,甚至逼退自己公司的老員工,只因為他們臨屆退休年齡了,再讓他們在公司內多待個一年半載,他將必須付出大筆退休金。
丁兆寧可花幾十萬去買條名種狼犬在家裡養著,每天餵牠們牛排吃,也不願給為他辛苦多年的員工們丁點錢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