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告訴她,他們的騙局被丁兆識破的消息,讓她有點心理準備。
當然,他瞭解自己的父親,丁兆發現自己被騙,一定會將全數怒火傾洩到丁絡身上,因為丁絡才是丁兆真正在乎的人。
混江湖的,誰沒有跌跤、被人耍弄過?那是自己能力不足,應該要好好檢討,不該怪對手太厲害。
但身邊人的欺騙就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背叛了。這若放在丁家的幫派未解散前,那是要發出追殺令,全幫動員剿滅叛徒。
而今,很多太偏門的生意丁兆已經不再接觸,他就是鑽些法律漏洞騙騙錢而已。可是他骨子裡那股黑道對叛徒的痛恨仍是烙得深刻,那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
丁絡知道他跟父親是徹底撕破臉了,也已有了覺悟,但是姚瑤……他們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一點點的感情,他已經在她心底栽下情苗,只要再多給他一些時間便能開花結果了。
可是他不敢再跟她在一起,怕丁兆將他們視為一體,一同報復。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她……哪怕她掉了一根頭髮,他的心都像被人用拳頭狠狠揍了一下。
如果真的愛她、真的想保護她,他就得與她分開,讓他吸引丁兆全部的注意力。至於姚瑤,姑且不論她有沒有能力威脅丁兆,他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就算有人花錢請丁兆去對付她,他還會覺得跟個小女孩為難很丟臉呢!所以,只要姚瑤跟他撇清關係,她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只是……命運真的很捉弄人,他費盡心思追求她,好不容易點燃了些微希望之光,卻得親手掐滅它,讓他情何以堪?
他無法親手敲下這扇門板,告訴她,遊戲結束了,他們該各自回歸自己的位置了。
他心痛地站在她的房門前,回想這幾天的點點滴滴。在火車上,她結束了對他的厭惡,展現了她的關懷,讓他心頭暖似冬陽;在池上,她在那艷麗藍天下,對他露出天底下最可愛的一抹微笑,令他興奮得恍然踏在雲端;在剛才,她──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好像有一道光緊接著射出來,打斷了丁絡的思緒。
接著,他看到剛洗好澡,一身清新白衣的姚瑤,好似一朵月下美人,正在款款綻放著她美麗的風采。
丁絡的心臟凝窒一下,然後瘋狂地跳動起來,那旋律似是一首愛之曲。
「我聽到門外有聲音,就猜是你。」她唇角蕩漾著三分害羞、七分歡愉的笑容,起伏劇烈的胸部顯示出她是多麼匆忙地趕過來開門。「你找我有事嗎?」她看著他,兩隻眼睛亮閃閃地,全都是心形的符號。
丁絡的眼忍不住酸澀起來。十六年了,她在他心中就像是一尊女神那樣崇高的地位,他只能遠遠地看著、膜拜著。
但天意弄人,讓丁兆和姚家父母相識,進而安排他和姚瑤相親。
上帝明鑒,相親當天一開始,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場相親宴,只以為又是被父親帶去認識些豪富。跟這些名流打好關係,日後他接班也會順利些,所以丁兆常帶他四處與人聚餐、打球、聯誼。只是那一天,他原本以為的豪富變成了他心中的女神,錯愕根本無法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翩然走進的身影,像是隆冬過後的第一道春風,帶來了綠草的清新、百花的芬芳。
他的眼光再也離不開她,沒待她開口,他就迫不及待要求訂下婚姻。但那時候,她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鄙視著下界渾渾噩噩、大錯小錯不斷卻又自以為了不起的凡人,女神極度失望,終於徹底地放棄了拯救這個世界,轉身離去。
而他的心也在那時候遺落在她身上,隨著她走東往北,再不受主人的控制。
其後一年的時間,他花了相當大的心力去觀察她,隔著一段距離,愛慕地凝視她。
有幾次,他差點控制不住想要追上去,但他憑什麼?他自卑,他出身於一個慣常用不法手段謀奪別人產業的家庭,撫養他長大的每一口飯、每一口水都是來自於別人的心血。
在他住別墅、開名車、享受那些華衣美食時,無數受他父親欺騙而傾家蕩產的人們正在痛哭著,並且詛咒丁家一門老小不得好死。
當然,他們的詛咒很可能成真了,因為丁家近百年的先祖們,還真沒一個是得享善終的。
丁家號稱百年來最了不起的犯罪天才──丁絡的爺爺都被人設計謀殺致死了,那麼實力還不如老爺爺的丁兆、還有丁絡自己……他想,應該也都逃脫不了那個命運吧!
他沒有勇氣追求她,但命運卻將他們兜在一起,為了對抗丁兆對姚家的侵逼,丁絡和姚瑤舉辦了一場虛假的婚禮。
然後,一切都亂了套。他們在爭執中瞭解彼此,女神原來也是凡塵中一個俗人,有她的愛恨情仇。大少爺嘛,也不如外表的風光,深埋在他體內的心酸多到都快比他這個人還要高了。
他們對彼此生情了,可是現在……
他看著她猶自滴水的短髮,在肩頭部位造成一片濡濕,頭頂的燈光照下來,那米白色的布料變成半透明,襯得她纖細的肩膀愈發性感、嬌媚。
他多想摟著她永遠不放啊!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壓抑心底澎湃的情潮。
他深吸口氣,盡力平靜自己的心情,說:「我父親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謊言。」
姚瑤愣了一下,卻很快地想開。這世上有什麼謊言是永遠不會被拆穿的呢?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進來談吧!」她招呼他說。
現在換他呆住了。「妳……不怕我父親的報復嗎?」她如此平靜,反而顯得他的憂慮十足愚蠢。
「當初你撒謊為我周全時,難道沒想過會讓你父親震怒?」
「我當然想過,也有了心理準備。」
「那不就好了。」她主動伸手拉他進了房間,讓他在籐椅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既然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事,那麼當它爆發的時候,也就只有面對啦!萬幸的是,你早有準備,想來損失會減少很多。」
她居然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我知道父親會生氣,他會報復、也做了準備,可是我也沒信心扛得起他的怒火。萬一我失敗了,妳可曾想過那個後果?」
「所謂虎毒不食子,難道你父親還會殺了你不成?」
「父親頂多是狠狠教訓我一頓,我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會害我性命的。」
「那不就好了?只要命還留著,你總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她笑得像天空中的浮雲,淡淡地,卻讓他沈若盤石的心一下子輕靈不少。
「我是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妳怎麼辦?」他真正掛懷的是她。「我知道父親已經放棄了對付妳父母,在我父親眼裡,他們……嗯,那個……已經是不值得出手的敵人。但我跟妳聯手設了一個騙局坑了我父親一次──當然,計劃是我想的,我父親不是傻子,他也會知道主謀者是誰,必用最大力量去對付真正的對手;至於其他參與的旁人……以我對父親的瞭解,除非我們一直在一起,礙了他的眼,他就會遷怒於妳,否則,妳基本上不會有太大危險。因此,衡量得失,我想……我們得做出應對之策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流亡國外?」
他低下頭。要說出這句話等於親手擰碎自己的心,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離婚吧!只要跟我撇清關係,我父親就不會去對付妳。」而且他知道,丁兆從來就看不起女人,除非那女人太不識相,丁兆才會出手教訓一下。但這回真正捋虎鬚的人是他,姚瑤頂多算是幫兇,只要與他分開,估計丁兆就不會再去看她一眼,她也就安全了。
他們離婚,留他一人去面對丁兆的怒火嗎?姚瑤心裡千頭萬緒。說句坦白話,她跟丁絡的婚姻根本也是場陰謀,算不得數的。
現在,他們舉行婚禮的目的已經達到──讓姚家那對老天真順利擺脫丁兆的虎口,得以安度餘生──婚姻關係其實已經可以取消了,可是讓她在這危急時刻棄他不顧,她真的不忍、也不捨。尤其想到他要一個人面對丁兆的怒火,她不知怎地,一顆心又煩又亂,連心跳都失了它原本應有的節奏。
房內的氣氛在姚瑤的沈默中變得黏稠而凝窒,空氣彷彿被一點一滴抽走了,讓丁絡和姚瑤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最後,他受不了這種壓抑,站起身打破了這份靜謐。「保重,小瑤,這幾天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們……再見了。」
她抬眼望著他,那憨厚的臉龐上蓄滿了深情,而且一直增加,溢出了他精光燦燦的虎目,筆直地射入了她的心窩。
她一顆堅硬的心軟了、化了,有一種想要把他摟進懷裡,小心安撫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