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姚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滿臉無聊地聽著老爸、老媽的碎碎念。
老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姚瑤心裡想,大家不都說她是姚家的黑羊,老爸、老媽也成天混球、壞蛋地叫她,既然她是一顆球、一粒蛋,那跟男人、女人長大後要結婚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要她另外去找顆球進禮堂?
她想像兩顆球一起手牽手去結婚的情景……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姚家老媽立刻回應一把鼻涕和眼淚。「我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生下妳這個不肖女?妳就不能學學妳三個妹妹,斯文一點,不要成天跟人打架,早些找個名門公子嫁了,再不然……」唉,她也知道這個老大條件不好,比不上其他三個女兒美麗溫柔,那至少……「媽願意降低標準,只要對方家世清白,有幾分資產,也就行了。這妳總可以做得到吧?」
姚瑤偷偷地蹭掉夾腳的高跟鞋。這玩意兒應該列入世界十大酷刑之一才對,天哪!它們快把她的腳弄瘸了。
老爸、老媽要她嫁入豪門……哈哈哈,她在心裡偷笑,她憑什麼去攀那鳳凰高枝啊?
就說她那三個如願當了少奶奶的妹妹,生活也不如意啊!老公事業心重的,老婆就天天獨守空閨;老公對工作沒興趣嘛,老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到外頭風花雪月,逍遙得不得了,而為人少奶奶者又不能隨便對外吐苦水,天知道會不會又引爆一場豪門醜聞案,台灣的記者可是很恐怖的。
總之一句話:豪門一入深似海。
至於姚家,現在是有錢到可以拿鈔票來迭成床鋪睡,也只是一代致富。
姚瑤十五歲以前家裡還是種田的,她多喜歡光著腳丫子在田里跑來跑去,享受那種軟軟濕濕、卻又充實飽滿的感覺。
那時候爺爺每天都很驕傲地跟她說,他們家種的米是最好吃的,因為他們用的都是天然肥料、也不隨便噴灑農藥,讓最自然的土地孕育出對人們身體最好的食物。
她還發誓長大後,要培育出姚家專屬品牌的稻米。
想不到晴天一陣霹靂,一個奇怪的政策下來,說什麼該地區要重劃,她家的地就從原先一甲三百多萬變成一坪近十萬。
而姚家有兩、三甲地呢!這一變賣,姚家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億萬富翁。
人哪,有了錢就想權。
她老爸估計是想融入上流社會想瘋了,花下大把銀兩給四個女兒請來專屬的禮儀老師,教導一些什麼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反正都是無聊透頂的東西,她也記不起來。
倒是姚瑤的三個妹妹適應良好,很快地就從一下課便鑽進田里摸青蛙、挖蚯蚓、捕蜻蜓的美妙生活裡脫離出來,變成三個中規中矩的千金小姐。
只有姚瑤最不受教,讓她穿裙子好像要她的命,高跟鞋一套上腳不到半小時,她就會把腳扭得腫成剛出爐的饅頭。
更離譜的是,她一頭發絲永遠留不過肩膀就會出意外,比如點香燭拜祖先時不小心燒掉一截、去公園慢跑一跤跌進矮樹叢裡,讓頭髮跟樹枝糾纏得難解難分,最後當然只好斷髮求生。
姚瑤不想意外身故,於是做了最明智的選擇──永遠留著一頭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不,現在連學生都不留那種聳到斃的髮型,但姚瑤沒有別的辦法。
不會打扮、做不來淑女、一心只想著那田園裡的自在生活,就算上天賜給她一張還算清秀的臉龐,她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還是有如崩盤的股市、一洩到底。
所以姚家的老二、老三、老么都嫁了,就這個老大姚瑤……唉,乏人問津啊!
姚家老爸想到一年前給姚瑤介紹的那樁親事,難得有個笨蛋不嫌姚瑤粗魯……不能說丁絡笨,人家只是憨厚老實,年紀到了,就乖乖聽從父親之命娶妻生子,以延續丁家香火。
姚瑤卻說丁絡是個智障,腦子有問題,當場拒絕了丁家的親事。
拜託,那可是姚瑤活到二十五歲,唯一答應娶她的男人耶!她當自己是寶嗎?還想配個黃金單身漢!
不過在姚老爸心裡,丁絡可不只是黃金造的,身上還鑲了鑽石呢!
首先,丁家跟政界名流一向交好。
其次,丁家的事業做得很大,聽說可以擠進全台前五十大。
而且丁絡有個遠房堂叔……那親戚關係到底有多遠,姚老爸是不清楚啦,反正消息都是丁家那邊傳過來的,姚老爸也沒有管道去證實,他就是聽丁家人吹噓,那位堂叔連續選上了兩屆立委,跟中央關係良好,不久便將升任部長級人物。
有權、有錢又有勢,在姚老爸心裡,像丁家這麼好的親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姚瑤卻硬生生推掉了。
這讓姚老爸一想起,一口心頭血就要噴出來。
「如果當年妳肯答應嫁給丁絡,現在也是個豪門少奶奶了,會這麼狼狽嗎?!」姚老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別人大學讀四年,妳呢?足足念了七年,今年又要延畢,妳到底有沒有念完的一天」
當然沒有啦!姚瑤在心裡偷偷念一句:我要畢業了,上哪兒再找個農藝社玩?我要不弄出個姚家米把越光米幹掉,死了都沒臉下地府見爺爺。
她本來是可以一路碩士、博士讀上去啦!可惜老爸、老媽只把文憑當嫁妝看,他們說,女孩子學歷太高了反而不好嫁,大學畢業剛好。
唉,她無奈,只好每年當個一科,一直一直地在大學裡混下去。反正學校也不敢趕她。她老爸每年給校裡捐多少錢啊?除非那些董事、校長都變得討厭錢了,否則她大概可以在學校裡混到死為止。
「妳啊!枉費妳念這麼多書,連『羞恥』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姚老爸要爆血管了。
聽到「羞恥」二字,姚瑤的臉色瞬間沈了。一個人要先有榮譽心,才會產生羞恥的感覺吧?但她的榮耀早在十年前被徹底打碎,現在的她……一副空殼,要用什麼去感受羞恥呢?
姚家老媽急忙拍拍姚老爸的背,給他順口氣。「老伴兒別氣,醫生說你血壓高,不能生氣的。」然後,她轉向姚瑤。「反正妳翅膀硬了,我們也管不了妳,這一百萬給妳,妳就趁著這個聖誕假期出國幾天,讓我們兩老省省心吧!」這是擺明了不想再看著這個女兒徒增煩惱了。
姚瑤看著桌上那張支票,方才被父親激起的一些沮喪感霎時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叮鈴鈴響個不停的警鐘。
可能是自幼生長環境影響,姚家父母對於現代一些替代貨幣,比如:支票、信用卡等東西是非常反感的。
他們家買車、買房都是幾麻袋的現金扛著去付帳,把那些業務員嚇得心臟幾乎麻痺。
而今天,她老媽居然給她開了一張支票,這不是見鬼了嗎?
「老媽。」姚瑤心裡一緊張,不小心就把那雙光腳丫子蹺了起來。
「混蛋!妳的鞋子呢?!」姚老爸吼得脖子又粗了一圈。
姚瑤偷偷吐一下舌頭,趕緊把那雙該死的高跟鞋套回去。
她的腳立刻感到一陣刺痛。什麼破爛玩意兒嘛!等回宿舍立刻把它丟掉……也不行,沒了高跟鞋,下回她穿什麼覲見父母?還是把它們冰回冰箱吧!
姚瑤穿好鞋子,拉拉身上微微起縐的套裝,再把幾綹垂下來刺到眼皮的亂髮塞回耳後。
姚家父母看著她整理儀容,心裡滴血啊……平平是坐著,姚瑤幾個妹妹可以淺笑盈盈,五、六個小時下來,仍像尊芭比娃娃那樣漂亮。
反觀姚瑤,五分鐘,這是她可以維持美麗端莊的最久時間,接下來……只能用「災難」兩個字來形容。
姚家父母常常忍不住想,他們當初生姚瑤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做人,經驗生疏,所以才會造出這麼失敗的作品?
姚瑤可沒那麼多的心思,她滿懷疑惑,拎著那張價值百萬的支票。「老媽,妳什麼時候用起支票啦?妳跟爸不都說,現金才是最實惠的,什麼支票、信用卡,全是些騙人的玩意。」
姚老爸說:「銀行的人給我們介紹……」
姚老媽同時道:「咱們就要開公司……」
一對天真的老好人,連要撒謊都不懂得統一口徑。
姚瑤斜飛的丹鳳眼瞪了起來。平時因為是單眼皮,眼睛又不是生得很大,她總構不上那種秋眸水亮的美女級數。
可她一發火,鳳眼往上一挑,凌厲的光彩就好像煙火一樣,滿天迸射,攪得人心頭陣陣激盪。
再加上十年前姚家還沒暴富時,家裡最被看好的田產繼承人就是這位現在被全家人唾棄的姚大小姐。
因為她雖然做不來淑女,但種田卻是一把好手,所以姚家老爺爺過世前特地立下遺書,將家裡產業悉數交由姚瑤繼承。
只是姚家如今也不種田了,家裡就剩一堆現金,姚瑤對那些東西沒興趣,都讓給父母去處理,但實際上,她才是姚家財產真正的持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