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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於晴

  「冬故,別去!」鳳一郎撲了個空。

  粥攤前還有來不及逃生的百姓,阮冬故用盡一身所學,及時滾進黃金大佛像下,以小小的背扛起了那巨大的重量。

  「小姐!」鳳春驚恐叫道。

  小臉憋成一團,咬牙低喊:

  「快出去!快!」好重!她推倒百年大樹輕而易舉,要她推翻幾箱黃金也不是問題,但她個子太小,以背扛著這大佛像實在很吃力。

  本來會被壓死的乞丐群連滾帶爬地奔離。阮冬故眼花花,小背脊愈來愈彎,整個人已經快被壓垮了,她沙啞嘶喊:

  「鳳春鳳春,都走開都走開!」

  鳳春眼淚已經掉下來了,還沒有開口,鳳一郎就衝上前大喊:

  「四周的人全讓開!若是被波及了,別要怨人!」

  話一出口,廟前的百姓紛紛走避閃躲。

  「冬故,可以了!」他迅速拉著鳳春,退出危險的範圍內。

  阮冬故一咬牙,運氣全身氣力,將背上大佛像甩出的同時,小身體朝反方向滾了幾圈,想要爬起,但腰骨如被刀斧劈下般,難以承受的劇痛讓她整個人趴倒在地。

  「小姐!」鳳春的叫聲淹沒在佛像落地的巨響裡。

  「好痛好痛,鳳春別扶。」她臉白如紙,氣弱地說:「等一下,我背痛痛。」

  「一郎,快,快去叫大夫!」

  「我已經差人去叫了!」鳳一郎急聲道,在她身旁蹲下來。「冬故,別亂動,我怕是傷了腰骨,等大夫來再說。」他心急如焚。

  「傻瓜傻瓜,妳來擋什麼?」鳳春罵道,一臉著急。「少爺已經出了事,妳要再出事,要我怎麼面對九泉下的老爺?」

  阮冬故很想安慰她,但背痛震得她喉口陣陣發麻,吐不出一字半語來。

  「原來是阮府的人啊!」

  有人在說話,但她無力仰起頭看,只在一陣痛霧裡聽見那人說道:

  「你們把專程請來的佛像摔成這樣,這是對神佛不敬,如果摔壞了,你們賠得起嗎?」

  鳳春咬牙,忍著滿腔著急,低聲下氣地說:

  「她是為救人,還請官爺見諒。」

  官爺?原來是身有官職的人……阮冬故暈沉沉地,內心疑惑。為什麼眼前這個官,跟大哥完全不一樣?

  「救人?幾個乞丐的命比得過這尊佛嗎?如果今年永昌出了大災大難,你們阮府的人要如何賠?你們這等於是把神佛踐踏在腳底下,看看這個……這個……這是什麼啊?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藍眼睛的人,這是什麼人?該不會是災星吧?這麼奇怪……」

  這官爺在說一郎哥嗎?她很想抬頭,卻沒有辦法做到。四周百姓愈來愈鼓噪,她聽見一郎哥喊道:

  「讓大夫進來!先讓大夫進來,別圍著啊!」

  她從來沒有聽過一郎哥這麼大聲的說話。他是為了她嗎?

  不打緊,她的背還好,痛一痛忍一忍就過了!她是千金之軀,但她有練武強身,算是銅筋鐵骨,一定能站起來的!

  只是,她還是笨到百思不得其解,不得其解!

  人命為先,不是嗎?她所學所聽所聞,人命理當為先,為何這些人,卻認定佛像比較重要?

  還是,乞丐的命不重要?懷寧曾是乞丐,但在她心裡,懷寧是很重要的人啊!

  突然間,她看見眼前的官靴朝她的小臉踢來。她根本避不開,只能做好準備任他踢一腳,但靴尖還沒碰到她,就被一郎哥擋下。

  那一腳,踢的是一郎哥的身體。

  不知道是不是被背痛牽連,她的心也跟著好痛,不由得拳頭緊握,咬牙切齒,大喝一聲,即使痛死了也要逼自己一躍而起,跳上附近的桌子。

  「冬故!」鳳一郎瞪著她過份僵直的小身體。

  她忍著劇痛,一一掃過聚集在四周的百姓,再看向已避到遠處的乞丐,她強迫自己發出聲音,大聲嘶叫道:

  「摔開佛像的是我,不必扯到我一郎哥!為何各位要說,佛像落地,老天爺就會賜給我們災難?我一郎哥曾教過我,老天爺賜給我們師傅,賜給我們皇帝爺爺,在場的各位兄台全是老天爺賜的。既然都是老天爺賜的,祂當然不會看著祂老人家的佛像害死人,我救人有什麼不對?我一郎哥白髮藍瞳,但他也是老天爺賜的,為何各位要如此辱罵我一郎哥?老天爺賜他白髮藍瞳,必有祂正面的道理,你們辱罵他,不也是在污辱老天爺嗎?」她生氣著,小小的身體筆直立在桌子上,一頭白髮迎風飛揚,理直氣壯,毫無所懼。

  鳳一郎呆住了,四周的百姓也呆了。

  突然間,人群裡有個動作吸引了鳳一郎的注意,他臉色遽變,叫道:

  「小心!」

  一抹黑影及時竄上桌子,擋在她的面前。咚的好大一聲,一顆石頭紮實地擊中懷寧的額面。

  在一片死寂裡,阮冬故是最後一個呆掉的人。

  她瞪著跟她一樣高的小背影。

  「懷寧,你做什麼?」她做的事,應該由她來承受啊!

  懷寧抹去額頭直冒的鮮血,頭也不回地聳肩。

  「我被人砸過,再多砸幾次也無所謂。」過了一會兒,血還流不止,他索性用衣袖擦個乾淨。

  等到袖子上全是血了,他也懶得再擦,轉過身面對她。她小臉充滿難受跟內疚,他也不以為意,淡聲說道:

  「妳沒被砸到就好了。」簡短一句話,道盡他真實的心意。

  感情篇——鳳一郎的冬天  5

  夜裡的涼風送來了輕淺的腳步聲。

  門輕輕被推開,夜風趁隙鑽入,頓時滿室涼快許多。他行至床緣,默不作聲地盯著趴在床上的小人兒。

  一頭白髮散在背上,小臉委屈地側壓在枕上。黑黑的小眉微攏,桃色的小嘴緊抿著,五官可愛又稚氣……真是奇了,他天天照鏡,只覺這種異貌令人生厭,為什麼她一頭白髮,卻無損他心裡對她的喜愛?

  她動了動眼皮,看見來人,嘴角淺揚,輕聲喊道:

  「一郎哥。」

  「妳背痛得睡不著嗎?」他輕撫她有些發熱的小額面,不由得憐惜:「大夫說得沒錯,半夜妳果然會盜汗,若是不注意,一定病上幾天。」

  「我還好,沒有像白天那樣疼……」

  她說話有氣無力,看見一郎哥主動坐在床緣,她本以為他要說故事讓她好入睡,沒有想到他一開口就是——

  「妳知道妳今天做錯了什麼嗎?」

  又到認錯的時候了,她內心歎氣,沮喪道:

  「知道。懷寧說,我是笨蛋,不該說那些話。他說,硬碰硬沒好處,我應該說:落地開花,富貴圓滿,佛像落地,表示上天樂於與人親近,這是大喜之兆,我跟一郎哥乃上天派來的人,老天爺為了將我倆跟凡人區別,所以賜給我們白髮童顏,如果百姓將我們視作災星,老天爺會生氣的……一郎哥,懷寧這叫油嘴滑舌吧?說這種話,廟前的百姓真的就會聽得進去嗎?」

  鳳一郎傻眼。「懷寧平常話少,我沒有想到他能說出這番話來。」

  她沉默一陣,小聲答道:

  「他剛上山時,只對師父油嘴滑舌,後來,師父不吃他那一套,他話就少多了。我想,油嘴滑舌這一套,是他在當乞丐時不得不學會的。我不懂油嘴滑舌,因為我是千金之軀,用不著對人這樣說話,是不是?」

  鳳一郎瞪著她的小臉。

  她靠著他的扶持,忍著背痛坐起。迷惘的濕眸直視他,輕聲問道:

  「一郎哥,如果今天我不出手,廟前就會死人……我是不是救錯了?」

  「沒有。」他沙啞道:「妳沒有救錯人。」

  「那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並未發出任何飲泣,但小臉早已佈滿了淚痕。「為什麼鳳春要動用府裡家產去低聲下氣的賠罪?因為我救了人嗎?」

  他抿緊嘴,無言以對。

  「如果冬故沒有錯,鳳春卻要代我賠罪,那是哪裡出了問題呢?這世上的道理冬故不懂。一郎哥,冬故想要拋棄認定的道理了,請你告訴我你的道理,我不要再讓鳳春、一郎哥,還有懷寧代我受罪了!」她哽咽道。

  鳳一郎聞言,用力抱住她軟綿綿的小身體。「不要!妳不要變!我不准妳變!現在的冬故就很好了!」

  「可是冬故的道理只會帶來災難,我想改……」

  「我只要原來的冬故!我只要那個我說我不是老伯,她就信的冬故!」他難得激動地:「我不要一個跟我有距離的冬故!我不准妳變!」

  他緊緊摟著她,等到情緒有些平復,才發現懷裡的小身體過份僵硬,他嚇得連忙鬆開雙臂。看她一臉忍痛,他又是氣惱又是憐惜地抹去她滿面的淚水。

  「妳什麼都好,就是這點不好。疼了就要喊出來,想哭了就哭出聲,妳這樣怎能算是千金小姐呢?」

  「……一郎哥,你也掉眼淚了。」她有點困惑。這一次,一郎哥說她千金小姐,語氣好像帶點寵溺,跟以前不太一樣。

  「我也流淚了嗎?」他不在乎地抹去自己的淚珠,微笑:「我這是為過去的自己掉淚。冬故,以後我不喊妳小姐,就叫妳冬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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