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青——你瘦了!」
章青神情恍惚地迎向來人,由於心不在焉太久了,待她對準眼光的焦距,認出是方維揚後,她卻起身欲走。為什麼要逃?她也不知道,雖然他是她日夜思念的人!
「章青!」方維揚拉住了她。「對不起!原諒我!章青,我該死!我沒有好好照顧你!那天我……我吃醋,我太在乎你了!章青,我不是個有度量的君子,我的眼裡容不下一粒砂,我……我對自己沒信心,我沒有時間陪你,又怕你被人搶走,我怕!呃……但我又好忙,實習醫生淨做些雞毛蒜皮又不得不做的差事,一天之內,同時要忙好多事,要記得好多待辦的事……章青,我絕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我也知道你能體諒我,但我還是對自己沒信心——」
「你不是對自己沒信心,是你不相信人,不相信我!」章青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不相信我的心已完全交付予你,你不相信我可以為你整日待在宿舍足不出戶,只為了怕錯過你來找我;我……我也想要好好唸書,以便我們未來有更寬廣的選擇……這些,你都不肯相信的,是不是?你以為我像時下年輕、愛玩的女孩,還在玩撿石頭的遊戲,手裡拿了一個,心中還在找更大一個;總而言之,你不相信我!」
「章青!」方維揚不知如何以對。
「維揚,我好累,我覺得愛你好辛苦。你忙,我要體諒;林立薇的事情,我也不敢問。我沒有你的任何一句承諾,沒有信守,我看不到我們的未來;甚至……甚至我不知道我能否被你家人接受,一切是如此地未知啊!而你——你還如此不能信任我,天!我談的是什麼戀愛?你怎麼可能是我要托付終身的對象?我們……我們算了吧!」章青悲痛地說。
「不!不要!章青,不要……」方維揚忘情地擁住章青。
從小,所有事皆由家人安排,根本不必勞心的方維揚,對事物並無特別好惡或特別牽掛,現在,他覺得他生命中最重大的事就是章青;雖然他們相聚時日不多,相知不深,但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他不要!
他輕輕地在她耳畔低語一句:「我改!」
「什麼?」章青聽得很不真切。
「我改!我願意為你改!從小我看盡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以及人性的貪婪、醜陋面,使我對人存有戒心。章青,那天的事,曉玉已告訴我了,我……我覺得很慚愧,我辜負你的一片真心了;還有,我們的事,我已告訴我爸爸了,他沒說什麼,只叫我再多看看、多選擇,但我選擇的就是你呀!章青,哪天有空,我帶你去我家,讓我爸爸見見你,他一向都相信我的眼光的。好章青,別再生氣了,不可以再瘦了喔?瘦媳婦怎麼見公婆?」
「你說什麼呀!」章青愛嬌地捶了一下他的胸,感情再度戰勝了理智。她並不是個愛耍脾氣的千金大小姐,事情既然講開了,她便又再展笑顏。要相信他的!他曾說,天塌下來,由他頂著不是嗎?
擁著心愛的人,方維揚的思緒飄得好遠;他多希望時間就停止於此刻,沒有分離,沒有誤解,也沒有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責任及父親的期望、母親的冷漠……唉——別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青!」他輕輕地喚她,深怕破壞這分寧靜。
「嗯!」章青的聲音也輕柔如絲,顯然她也希望時間就此停頓。
「這幾天你一定餓壞了,難得我今天有空,走,我帶你到基隆廟口吃東西,然後我們到濱海公路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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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人聲鼎沸的夜市走出來,章青填飽了胃,也充實了她久日枯萎的心靈。
深秋了,陣陣涼風從跑車的窗口吹進,吹在戀人火熱的心裡卻溫暖無比!相戀的日子,因擁有了愛情而益形璀璨,當然,也漸有牽掛;心裡多了個人的滋味,是不再孤單無伴,但相思卻總教人苦。
章青生性恬淡,不求名利,只盼能與所愛的人廝守終生、白頭到老;而方維揚呢?他是不是他父親手中的一隻棋子?搖了搖頭,她不希望,但,她更不敢否認。
方維揚將車停妥,牽著章青走過一片樹林,遼闊的大海立即呈現在他們眼前;規律的濤聲衝擊著岸邊,一波又一波的,四周靜極了,只有海的聲音,遠方漁火點點,忽明忽滅——
章青不是沒到過海邊,但身旁有了方維揚,感受自是不同。她將身體靠著方維揚,滿足地說:
「這樣的感覺真好,彷彿真與世無爭!」
「就知道你喜歡人少的地方。像是山上啊、海邊啊,開心吧!?」方維揚寵愛地看著她。
「是啊!人多的地方我會不自在,而大自然可以讓我們展露最真實的一面,不必虛偽面對。」
「但人總不能離群索居太久,否則,人人如此,沒有了競爭,哪來進步?或許是家庭因素吧!我總覺得我身上多得是不服輸的因子,它們不斷刺激我,是促使我更努力的動力;當然,現在還多了一個你!」方維揚有些意氣風發。
「別太累了!維揚,其實我的心願很簡單,只求能夠與你共度此生;或者,找一處純樸的鄉下,我教書,你行醫,日子愜意又單純。」章青抬起亮如星子的雙眸,望著他。
「不!我不甘我的一生是如此平凡!我要出國唸書,我要當教授、成名醫,我要給你最舒適最優渥的生活環境,我要揚名立萬,我要名,也要利……」方維揚一副雄心萬丈的模樣。
章青只靜靜地聽著,她早知道他不平凡,也知道他不甘於平凡,而這樣的他,卻是她摯愛的人!
溫婉的章青自然是全力支持,她知道這期間,她必有所犧牲;但有得必有失,章青早有認知,也只好悄然收起自我,一切以方維揚是依!
第三章
北台灣的冬天,一徑陰雨綿綿。窗內的人看窗外熙來攘往的人群,或奔跑著,或匆匆忙忙的萬分狼狽。窗內呢?流瀉一室的音樂、溫暖的燭光、飄著甜膩的咖啡香,人們總是輕聲細語,顯得分外靜謐——這就是氣氛了!
林立薇睜著晶亮的雙眼,濃而密的睫毛,自然又分明的雙眼皮眨啊眨的,白裡透紅的臉蛋,豐厚而略小的唇,不點而朱,加上永遠是一套白衫、白裙,看起來似乎只有十五歲。
這是離學校不遠的一家咖啡廳,她常利用下午空堂時間到這裡來坐坐,給自己一段可以隨意安排的時光,這是上大學後才有的特權,她十分珍惜!
付了帳,出了咖啡廳,她臨時起意地捨棄了原本要走的地下道。唔,反正還有時間,再逛幾家書店吧!
站在路旁,林立薇估量綠燈時間,走了幾步,一部疾駛的轎車闖紅燈與她擦身而過;濺起一陣水花,嚇壞了她,而她一襲白衣已是點點污漬了。
「哎呀!」她叫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糟糕的是,一輛與她同方向的腳踏車因她這樣一喊一退,煞車不及,眼看著就要撞上她了;因為太迫近,林立薇無處可躲,路面的濕滑助長了腳踏車的難控度,再加上那人一手撐傘,只用另一隻手握著車把,眼看著……
那人為了閃避林立薇,「匡縑v一聲,腳踏車硬生生地撞上了安全島,車上的人也狠狠地跌了一跤!
看那人一動也不動地癱軟在路面上,血水不知從何處汨汨流出,很快地便被雨水刷洗成更大的面積;林立薇嚇得怵目驚心,顧不得滿身的狼狽,跑上前去,拿著雨傘的左手不聽使喚地顫抖著,她好怕!
其他的路人、車輛,冷漠地對這情景視而不見,因為每個人還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待完成,而在這濕淋淋的雨天,車禍只是件司空見慣的不幸罷了。
「喂!喂!你……你沒……沒事吧!?」她的聲音在發抖。
張亦樵齜牙咧嘴地抬起頭,這一跤可摔得不輕,左肘、左膝都跌破了皮,血跡斑斑,腳踝也在隱隱作痛,他正趕著要上一堂蹺不得的課,這下——
望著地上的血水以及被雨水淋濕的課本,還有他那已算是解體了的中古腳踏車,他慘叫一聲:
「啊——」
「你……你怎麼了?拜託,你不要嚇我!」林立薇一張臉早已嚇得慘白,她真想大喊「救命」了。眼前這人已被雨水淋得濕透,兩道劍眉糾結在一起,似乎是疼痛難當;他有黑黝的皮膚、剛稜分明的嘴,還有青筋浮凸的一雙大手,是個很有陽剛氣息的男人。喔!林立薇為自己這麼近地端詳一個男人而忐忑不安!
「沒事,我沒事!」張亦樵迎上了一雙溫柔的眸子,他想,他一定嚇壞眼前這位小妹妹了,又看她一臉焦急樣,只好安慰她:「沒關係,只是一點小擦傷,我等會兒回去搽點藥就行了。」他試著站起來,才發現這是一件困難的事。「哎喲——我的腳可能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