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同意這樁婚事。」黑岳以徐緩的嘶啞聲音說道。
聞言,芷嵐沒半分訝異。
像他這樣的男子,不甘受制於婚姻也是正常的,傳聞中的他,對每個女人細心呵護,卻沒見他娶了誰,那他不願意娶自己,倒也是她意料中的事。
只是,是什麼改變了他?
「那……為什麼會突然同意了?你應該可以反對的。」芷嵐疑惑地問道,一下子忘了禮儀,只是好奇是什麼改變了他。
她的幾句話,讓他的表情微微起了些變化。
這女人看來柔順,但她突然竄出的潛意識反應,卻不如她表現出來那般安於眾人的安排,她的反應像是希望他反悔似的。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妳很希望我反對這婚事?還是妳根本就不想嫁給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我可以成全妳。」
黑岳瞇起眼睛,黑眸迸射出危險的光芒,注意著她的回答。
他充滿攻擊性的問句,卻讓她驀地露出淺笑。
「怎麼會?」芷嵐搖搖頭。「婚事突然告吹,我家的人鐵定氣得直跳腳,我想黑伯父也是如此,你同不同意婚事,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分別,頂多……就是多了一些時間緩衝,會有比較充足的心理準備,去嫁給下一個男人。」芷嵐淡笑。
黑岳微微挑眉。
這女人潛藏的反骨並不小於他,竟然在未來丈夫的面前,提及她可以嫁給「下一個男人」?
只是,他的疑惑很快被她另一句話壓過。
「不過,我想你不會想造成另一股大風波,我也不會替你惹麻煩的。」芷嵐突然帶著笑看著他。
黑岳會來,就表示他同意了這婚事,至於是什麼讓他改變,他不會讓她知道,她也沒興趣知道,雖然她大抵猜得出來,她的柔順是最大的因素,畢竟找不到幾個女人,能容許丈夫有那種風流的傳言。
他在那個傳聞中的女人面前,或許是個溫柔的男人,但對她,他恐怕已無心,最多就只是傳宗接代,她很明瞭這一點,只要她也能像他那樣對情愛無慾無求,同樣的不在乎,他們會是很好的夫妻。
又來了!那種柔順的表情,又一次隱沒,在不經意的時候,她總是會露出這樣瞭然的模樣,好似很有把握能看清他的心思。
黑岳皺起眉,看她仰著頭,嬌小卻又驕傲的模樣,像極了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貓兒,張牙舞爪的對著他說--他不會取消這門親事,他不敢、他不敢!
溫柔的她,驕傲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黑岳那雙黑如子夜星空的眸子凝視著她,不言不語,許久沒有移開,芷嵐的胸口又開始覺得熱熱燙燙的。
無論身處容得她、或是容不得她的地方,她一向很能自得其樂,唯獨現在跟他獨處時,他用一雙眼,就讓她手足無措。
「我其實是想說……結婚只是一個形式。」她抬頭望向他,發現他仍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忍不住開口解釋兩人未來的關係,為的是讓他安心。
不料,卻見他的眉皺得更緊了。
黑岳環著手臂,盯著她看。
這話……怎麼都覺得應該是從他這個男人的嘴裡說出來,由個女人說出「結婚只是一個形式」這種話,這樣的雲淡風輕,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會要求你什麼,你不用擔心我,我知道什麼是我的本分……」看到他的臉色難看,芷嵐又補了一句。
黑岳驀地靠近,有力的指掌瞬間握住她的下顎,端起她的臉,讓她別無選擇,只能仰望著他。
「妳倒是告訴我,什麼是妳的本分?」他徐緩地說道,口氣裡卻有著讓人不敢違抗的權威。
芷嵐深吸一口氣,好平撫狂亂的心跳,他身上傳來的力量及強烈的男性氣息,讓她感到陌生緊張,卻沒干擾到她的思緒。
「生兒育女,持家理家。」芷嵐回答得斬釘截鐵,詞語甚至沒半點修飾,毫不隱瞞。
「然後?」黑岳挑起眉,壓下心中的怪異情緒。
「不插手先生在外的事務,只負責家裡的事。」這是幾乎已經消失在當今社會上的三從四德,卻是她從小到大所接收到的教育。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太好的答案!但不知怎麼的,他卻沒感到一絲快意,她對這段婚姻的認知,清楚得像是在無言指責他未來會對她所做的一切。
她的淡然扯動他的情緒,說不出什麼感覺,但就是心裡不舒坦。
「妳的意思,像是嫁給我不會幸福?」他幾近挑釁地覷著她,俊容猛地壓近,兩人距離約莫十公分。
芷嵐的心兒猛地一跳,熱血亂竄,讓她雪白的肌膚浮上一層淡淡的微紅,沒意料到她說出的話會激怒他。
「你應該也不會寄望從我這裡得到幸福吧?」她鼓起勇氣反問著。
黑岳那雙黑色的眸瞇了起來,詫異她竟還敢這樣跟他說話。
他再次確定他的直覺,這女人不如外表來的柔順,她骨子裡有著自己的想法與原則,她安於這樁婚事,卻不寄望這樁婚事……
這個女人的思緒,讓他摸不清。
「如果知道嫁給我不會幸福,那為什麼要同意?」黑岳低沉的聲音裡聽不出起伏,連最細微的情緒,都被理智冰封。
為什麼?這還需要問為什麼?反正,她總是要嫁人的,嫁給誰,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黑岳雖然有個「傳說」中的女友,但外人對於他的能力,卻是好評不斷,那她還需要計較什麼。
所有的話在她的心裡跑過一次,但由於兩人之前的對話氣氛詭異,讓她沒膽再將心裡的話說出來,誰知道她乖順的話語竟還惹得他不高興。
空氣裡很安靜,只有兩人的呼吸流轉著,跟黑岳綿長沉穩的呼吸聲比較起來,她的氣息紊亂多了。
「怎麼不說話了?」
黑岳低沉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她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剛才不是還辯才無礙?舌頭突然破貓給叨走了?」他俊朗的五官逼近她,目光顯得銳利閃亮,看來危險極了。
「可以請……請你先鬆開手嗎?」她說得吞吞吐吐,盡力想跟他的俊臉保持距離,但他偏又不放手,握住她下顎的手一直沒松過。
他瞇起眼睛瞪視著她,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根本沒鬆手的打算。
兩人僵持著。
芷嵐的呼吸怎樣都無法順暢,就在她緊張到快缺氧時,黑岳才鬆開手,放開對她的箝制。
而一得到自由的芷嵐,像隻兔子連連往後跳了幾步,一雙清澈的眼兒,拚命眨呀眨地。
如果黑岳是打算嚇唬她、取消這門婚事,好讓他娶進那傳聞中的女友,那他完全成功了,她被嚇得雙腳發軟,幾乎想奔回父母親身邊。
「妳還沒告訴我答案?為什麼知道不幸福還要嫁給我?」黑岳逼近一步,有某種說不出的感覺,迫使他想知道答案。
不幸福、不幸福……
這字眼像根針,突地挑起他潛藏的記憶,似乎在腦海的深處,也曾聽過類似的話。
這一世,就是你們該接受的懲罰,將擁有無法跨越的障礙,難以得到真愛……
那席話感覺飄渺,卻又十分深刻,像有人把這段話刻在他心口上似的,時間一久,被他忽視了,一直到韓芷嵐出現,心口蒙上的塵,才豁地被風拂開。
難以得到真愛……
這話聽起來像詛咒,在他的字典裡,從來就沒有「真愛」這兩個字,為什麼偏偏這句話會如此震撼?
一如她,同樣讓他感到困惑。
黑岳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氣勢迫人,從這個角度看來,她更加嬌小,纖細得像是一碰就碎,但她眼中卻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情愫吸引著他。
黑岳的眸子在黑夜中格外明亮,一副得不到答案、絕不罷休的態勢。
兩人的氣氛談不上緊張,卻還是讓她頓住了氣息,只是他堅定的表情,終於讓她鼓起勇氣再度說話。
「並不是說嫁給你不幸福。」芷嵐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抬頭望著那張俊臉。「如果我不懂得珍惜自己,嫁給誰都不會幸福。」
她的潛意識裡隱約記得,曾經,因為她的軟弱、她的冀望而失去一生的快樂,而她不想再嘗一次那種滋味。
就算仍是身不由已,她可以選擇另一種方法讓自己快樂——不強求,不把希望放在別人的身上。
「所以,黑岳——」她揚手撫上他的胸口,察覺到掌心下的溫度,燙得有如一塊烙鐵。「就算嫁給你,我還是會讓自己快樂。」
第二章
就算嫁給你,我還是會讓自己快樂。
剛開完會,正開車離開公司的黑岳,想起一個禮拜前聽到這句話時,還是不免皺起眉。
雖說當時她的表情看起來平靜無波,甚至是很真心地想讓他知道,這是她心裡所想的事實,但這句話怎麼聽都覺得委屈,像嫁給他會很慘似的,聽在他耳裡,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