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我不能嫁人──」
她話還沒完,突然傳來指叩門板的聲音,姚衣衣阻止她說下去。
「請進來。」
「打擾了。」
推門而入的是一對穿著紗裙的少女,領著僕婦送來幾大盤各色的嬌艷花朵,還有不少的鳳仙花。
華家共有六女一子,姚衣衣還在迷糊誰是誰,但姚爾爾早認出了這對可愛的人兒,就是下午乖巧的華馥蕊和華熏暖,雖然還坐在床上,但連忙出聲招呼她們坐下。
「馥蕊和熏暖嗎?六小姐,七小姐,請坐,怎麼夜深了還過來?」不若她們的兄長給人一種威壓感,姚爾爾柔聲對她們道。
兩名少女妳看我,我看妳了一會兒,較怕生的華熏暖待在桌邊手指翻弄著盤中的花朵,看起來相當大方的華馥蕊則是走近床邊幾步。
「咱們是幫哥哥送鮮花來的,他說明兒個是七夕,是女孩兒的正經大節日,起床後一定要用巧水洗臉,能使容貌更加美麗,所以吩咐咱們為兩位姊姊送花來,還有特別交代,這些鳳仙花都是今年花圃裡最最嬌艷的,兩位姊姊不嫌棄的話,可以用來染指甲,明夜也請和咱們姊妹們一起過節,一同乞巧。」
華馥蕊盡責的轉述兄長的交代,突然,白嫩小手無預警地撥開姚爾爾的鬢髮,興奮地接著道:「呀呀,我就猜測應該是,沒想到真的是七世香呢!七世香嬌貴難養,除了哥哥之外的人都碰不得,這朵花又香又漂亮,是哥哥摘給姊姊的嗎?」
一句句針對姚爾爾的「姊姊」喚得很熱情,少女詭異地偷笑了下,然後就拖著妹妹跑掉了。
姚爾爾經她提醒,這才憶起簪在耳上的那朵七世香,抬起手將離枝卻仍鮮活,閃著珍珠色澤的花朵放在掌中。
七夕前後將花泡入清水之中,露天隔夜便為巧水,出門在外不方便好好過節,哪能料到會有幾大盤的鮮艷花朵送到眼前來,不經意間,華自芳下午和阮大夫討論她藥方時的仔細和在乎模樣浮現在眼前。
猜測著華自芳為什麼對她這麼好的同時,不知不覺間,他的細膩也如同一根極細但更形尖銳的刺,扎進了她的心,突破了她用來迴避任何男子的心防,強迫她的心硬生生地激跳了下。
「無事獻慇勤必有所圖,真不知道華自芳在安什麼心!」
姚爾爾抬眸,看著姚衣衣臉上毫不隱藏的猜忌,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一點都不懂華自芳,但她更不懂自己為什麼想要理解他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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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自芳用心良苦,但要先通過長輩娘親和姊姊妹妹們這關。
一大家子的人擠在祖婆婆的屋子裡,華自芳啜飲著和姚爾爾同一爐的五花茶,嘴角噙著一朵心滿意足的笑花,好整以暇地面對著九雙刺探的眸子。
「兒子,那個姚二姑娘似乎沒她姊姊漂亮?」
打破沉凝空氣的小心語氣,是出自當家主母如氏之口。
與兩位風格迥異的京城第一艷相較之下,那可愛的人兒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華自芳微微一笑。
「是,她不比京城第一艷的姚衣衣漂亮,但我不在乎她是否漂亮。」他慢慢地道。
要不是清楚兒子的個性,如氏一定用力點頭附和姚爾爾一點也不美麗,站在幾個女兒的旁邊,也馬上就被比下去了。
「她的身子也不甚佳。」
華自芳點頭。
「我也同意這點,可是有師父在,這不是問題。」
或許是長女都有一點火爆脾氣,華家長女華麗人再也受不了了。
「不是問題?!怎麼可能不是問題,問題可大著呢!她一副氣血不足,營養不良的病樣,就算日後能好些,家裡頭繁重的生意,還有多少花丁要靠咱們家吃飯,更別說要生養孩子,也得有副強健的體魄才行呀!」姚爾爾不只是嬌弱,根本是病態瘦小呀!
華自芳放下瓷杯,臉上笑意不減,但近乎瞪視的直視,散發出他在自家人前才較外露的勃然不悅。
「求師父醫治她,不是打著她身子好了,就能一肩扛起華家家業的主意;家業是我這個當家的責任,況且外頭的事業有大姊夫、二姊夫、三姊夫、大妹夫能幫忙,府裡的事情有祖婆婆、婆婆、娘和姊姊妹妹們在,我想妳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所以沒必要為了娶一個當家主母而放棄本心。」
他簡明輕快地陳述著,眾人若有忌憚地收了聲。
如氏按住了也有些衝動的華家次女華纓香,她瞭解兒子外柔內剛,說一不二的脾氣……八風難搖他的決定。
但是他的決定來得太早,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或許還有得商量。
「兒子,這是你七年前的想法不是?」她放慢語氣,提醒什麼一般地道。
聞言,華自芳眸中的寒霜融為一池春水。
是啊,七年前的事,的確好久好久,卻也好近好近,十五歲的她和八歲的她重迭了之後,兩股想望合而為一。
他不想要再想念了,深濃的無盡想念會蛻變出的是強烈的、能撼動人心的渴望,在她十六歲的生辰時,只要她願意,他想和她攜手同行,共度此生。
「我花了六年的工夫,才養出七世香,又花了一年取露,所以是她等我,而非我等她不是?」他柔柔地道。
一提到七世香,華家眾人都安靜下來了。
被命名為「七世香」的野生種薔薇並非花中絕艷,可香氣卻是香花之王,已逝的華當家發現此花後驚喜萬分,但在自家的園圃裡,卻怎麼都養不出來,沒想到困擾著華自芳的難題,竟在去年開出了最芬芳的花。
「我不討厭那個姊姊。」
一道細細的聲音從美人堆中響起,眾人目光隨即循聲看去,害羞的華熏暖像鼓起所有勇氣開口。
「熏暖,妳在胡說什麼呀?」不知是哪個姊姊如此輕斥。
「熏暖過來。」華自芳綻笑,揚手招來了最小的妹妹,輕撫她的額發,誘導般地問:「說說怎麼個不討厭那個姊姊法?」
在姊姊們詢問的目光中,華熏暖吞了下口水,再度鼓起勇氣,柔嫩的手指指著先前一同前往姚家小姐們住的客房的華馥蕊。
「細心,那個姊姊很細心,她記得咱們的名字,咱們家女孩多,她卻能把我和馥蕊的名字都記住了。」她嬌柔地說著。
聽完妹妹的話,恍然大悟的華馥蕊也拚命點頭,「是呀是呀!」
華自芳唇邊笑意更濃。
「爾爾不如妳們所想的那般沒用。」沒有她,他不可能養出七世香。「活在姊姊和弟弟,甚至是青梅竹馬的樂逍遙及楚小南的陰影下,沒有人注意到她其實是個心細如髮的女孩,若妳們和她相處久一點,一定會發現她那姚衣衣所不及,卻討人喜歡的細緻。」
還有,她抵死不退的倔強。
華自芳一笑,收住最後這句話沒說出口。
情意演變的源頭,最初的感動,他不與任何人分享。
這是他一個人的寶物,無形卻珍貴的寶物。
第三章
轉眼,就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在北方,近節氣白露早就得換穿秋襖了,但在南邊,即便白芒花開,金桂飄香,卻僅是在夏天的紗衣上罩件短披肩就足夠了。
天氣很晴朗的日子,更是舒爽宜人得很,一個多月前的痛苦和難受,對此刻元氣滿滿的姚爾爾來說恍若隔世。
頭不疼,腦不重,最近咳得也少,也比較有力氣,她特地移到窗邊,用手鏡照著自己紅潤的小臉,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舒服和不適是無法混為一談的,她的身子她自己明白,從長安帶來的煎藥早已停止服用,那每天當茶來飲,日日更換的香露,還有花釀,讓她體驗了前所未見的神清氣爽。
揚州華家以花起家,早期是糖蜜、細鹽醃製、泡酒或日曬,保留各種花香氣味,最初以菊花為大宗買賣,又有「菊花華家」之名,後來華家以不外傳的獨門之秘,取百花之露,只要用一小匙花露兌上清水,就香甜得不得了,氣味清芬,是沽飲閣裡在夏天賣得比酒還好的飲品。
讓她更不敢相信及疑惑的,是耳邊簪著的粉白色復瓣花蕊。
不能抑制,心頭又是一跳。
住在華家休養的這段日子,華家人對她們姊妹照顧有加,看得出是有禮的大戶人家,可是那對嬌艷的少女,每天早上用大大的盤子,捧著供她及姊姊簪花的鮮花來,其中總會有一朵指名給她的七世香。
由那個天天傍晚會特地來探視她,身著五彩花衣,渾身散香的男人指名的七世香。
一想到他近乎無禮,但又讓人難以言喻的行動,她連忙放下手鏡,有點手足無措地走到案邊,拿起墨條拚命的磨墨,想磨平的不只是墨,還有心頭不平靜的漣漪。
不是討厭,但又如討厭一般,不知如何面對他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