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香萍、香月見過夫人。」
「你們,一個去泡壺茶、弄點糕餅來,可別挑那種甜不拉嘰的;另一個幫夫人把衣物箱子送進寢室裡頭去,其他拉拉雜雜的先給放到繡房去。」視線再往後。
「鐵保,去通知富良一聲,說我回來了。」
富良是鑲藍旗滿洲副都統,每回金日離京,總是把一切都丟給富良去頭痛,可憐他一個人干兩人工,薪餉也沒多半文。
「是,貝子爺。」
那三人先後離去,只餘下何倫泰仍舊跟在他們身後,當金日和翠袖進入暖閣之後,他便伺候在門外。如果現在有人瞧見他,一定萬分驚訝,因為——
他在笑。
小主子沒有趕他和鐵保回莊親王府,表示他們可以留在貝子府,留在小主子身邊了。
盼了十年,終於給他們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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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內,西窗下的炕楊上,金日與翠袖親親熱熱地依偎而坐,連腳都抬上去了,她靠在他肩窩上,他還是一樣,撫摸著她圓圓的肚子,好像他多摸幾下,孩子就會給他愈摸愈大似的。
「你要告訴我什麼事嗎?」
金日頷首,「首先,我要告訴你,出京我才用金日這個名字,至於我的本名是……」他頓了一下。「愛新覺羅·弘普。」
「愛新覺羅?」翠袖大叫,猛一下坐正,「我就知道!」她不但不意外,還興奮的大聲嚷嚷起來。「大家都在猜說貝子是宗室爵位,那你一定是姓愛新覺羅,果然沒錯!」
見她像個小孩子似的得意,還一副想討獎品的模樣,金日不禁羌爾而笑。
「至於阿瑪……呃,我想先問問你,對京城裡的宗室,你知道多少?」
「兩個!」翠袖想都沒想就舉起兩根手指頭比給他看。「爹跟我提過兩個,一再的提,所以我印象很深。」
「哦,哪兩個?」
「恂郡王允褆,當年軍功赫赫的撫遠大將軍,是我爹生平最敬佩的人之一!」
「的確,他是個名副其實的英雄豪傑。」金日贊同道。「岳父大人是武將,自然會敬佩他。」
「另一位是莊親王允祿。」翠袖再說出另一個人。
「他?」金日意外地睜了睜眸子。「為什麼?他可沒什麼軍功啊!」至少阿瑪立的軍功應該都是沒人知道的。
「當然有!」翠袖狠狠地點了一下腦袋。
「有?」金日攢眉用力想。「什麼時候?」
「雍正十三年。」
「雍正十三年?」金日更是茫然。「有嗎?」難道他這個兒子真是如此不孝,連老爹立了什麼偉大的軍功他都不知道?
「那年貴州苗民叛亂,朝廷派兵征剿半年多毫無成果,反倒使叛亂更蔓延至內地,後來乾隆皇帝改派張廣泗將軍去統一指揮作戰,結果幾個月內就平定了這場亂事……」
「請等一下,現下你到底在說誰?」金日困惑地問。「莊親王?張廣泗?」
「哎呀,」翠袖白他一眼。「你聽人家說不去就知道了嘛!」
「好好好,」金日舉手投降。「你說!你說!」
「嗯,剛剛講到哪裡了?」翠袖自言自語。「啊,對了,當年我爹也參加了那場戰事,才有機會親眼目睹那場決定性的一戰,他說叛兵的巢穴牛皮大箐是個形勢極為險惡之處,之前朝廷派去的將軍都在那裡吃了敗仗,一說要進攻牛皮大箐,將士們各個都苦起臉來……」
她咧咧嘴。「我爹也是。」
金日失笑。
「將士若是畏懼,准打敗仗,我爹說的。」翠袖嚴肅地頷首強調。「於是張將軍只好用最笨拙的方式,圍困,想要逼他們自行投降。可是那兒煙瘴冪冪,霧雨冥冥,半個月後,士兵們開始生病了……」
「這可慘了!」金日嘟囔。「那種環境,總是一個接一個病倒的。」
「那可不!」翠袖用力點了一下腦袋。「所以張將軍開始焦急了,可是又無計可施,正想不顧一切攻進去,就在這時,他出現了……」
「他?」張廣泗?還是她爹?
「莊親王嘛!」翠袖嬌瞠的橫他一眼,怪他不仔細聽她說。
主角終於上場了!
「啊,是是是,請繼續。」
「莊親王一個人,真的只有他單獨一個人喔,他就這樣一個人攻進那座危崖如、削,峻嶺橫空的牛皮大箐裡去了!」
翠袖以讚歎的口氣呢喃。
「我爹說當時他還以為莊親王只是進去探路,可是半天功夫後,莊親王出來和張將軍說幾句話後就走人了,然後張將軍才領著將士們攻進去,結果牛皮大箐內早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了!」
「又大開殺戒了!」金日咕噥。
「一萬兵馬都束手無策的絕地,莊親王竟然單獨一個人攻下來了!」翠袖激動地揮舞著雙手。「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爹每每提到這件事就好感慨,當時莊親王若沒有出現,張將軍一定會命令將士們強行攻堅,屆時一定會死傷無數,特別是我爹,他是先鋒之一,要有死傷,八成他是排第一名……」
說到這裡,她突然打了個哆嗦,一臉餘悸猶存。
「每回爹提到這,我就忍不住害怕,也因此我特別記得莊親王,雖然我不愛聽打仗的事,就算不小心聽見了,也都很快就忘記了,可是一想到是他救了我爹,我就滿心感激……」
她輕輕歎息。「可惜我爹只是遠遠瞧見他的身影,也沒機會看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模樣……」雙眸忽地二兄,興奮得閃閃發光,兩手忘形地住金日的衣襟。「對了、對了,既然我們住在內城裡,應該有機會見到莊親王對不對?對不對?」
金日再也禁不住放聲大笑。「你早就見過了不是?」
「我?」翠袖呆了呆。「哪有!」
「你有。」
「沒有!人家才沒見過呢!」
翠袖憤慨地矢口否認,金日下覺又笑了起來。
「愛新覺羅·允祿……」
「對對對,那是莊親王的名字,他……」
「就是阿瑪。」
愛新覺羅·允祿……就是阿瑪?
翠袖先是一臉茫然,隨後,兩眼徐徐睜大,愈來愈大,大到不能再大,溜溜的滾圓,然後,整個人凍結在那裡,幾乎連呼吸都靜止了。
金日笑咪咪的瞅著她,猜測遲鈍的她何時才能夠理解他的話,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夠消化這個訊息,再費多少功夫去接受這個事實,然後考慮要用什麼反應來表現出她的震駭……
不知過了多久,他打了個呵欠。
嘖,到底還要多久,他都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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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金日才知道他是白擔心的。
他那些一個比一個鬼的弟妹們,弘融雖是弟弟,卻比金日穩重,梅兒和婉兒都嫁到蒙古去了,雙兒又自個兒偷溜到江南去玩,弘昶奉命千里追緝逃妹,弘明才七歲,弘昱……呃,甭提了。
總之,暫時莊親王府那邊不會有人來鬧他。
於是,除了上朝之外,他專心待在貝子府裡協助翠袖適應新身份和新環境,而翠袖雖然單純又遲鈍,但在適應環境方面倒是挺有一套,又有滿兒和香萍、香月的幫忙,很快就和府裡的人熟識起來,連莊親王府那邊的人也認識了大半。
「我好像什麼事都不用做嘛!」翠袖嘟囔。
「自然有你該做的事,」金日慢吞吞地說。「你得學著梳旗頭、穿旗服,踩寸子,還有宮裡的晉見禮儀……」
「有有有,這些我都有在學著,」仰起臉兒,翠袖忙道。「你上朝時,香萍和香月都在教我,額娘也會過來跟我說說進宮晉見皇上、太后和各位娘娘必須注意的事,談吐應對等等,我都記住了。」
兩人漫步在庭園裡,忽地一絲透著寒意的冷風吹來,金日馬上伸臂環住小妻子的肩頭。
「冷麼?」
「不會啊!」
「嗯……」腳步停在蓮池畔,金日思索片刻。「我想還是請阿瑪去跟皇上說一聲,待你生產過後再進宮晉見皇上和太后吧,反正已經遲一年了!」
「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跟額娘說一下就行了。」
「如果可以最好,」翠袖尷尬的咧咧嘴。「不然那個寸子真的不好踩耶!」
金日失笑。「那種事去請教額娘吧,她學踩寸子的經驗可豐富了!」
「額娘?」
「額娘也是漢人,她也是嫁了阿瑪之後才開始學踩寸子的。」
「真的?額娘也是漢人?好,我去請教額娘!」
九月重陽過後,金日又被允祿支使到新疆去出公差,滿兒乾脆把翠袖接到王府裡住。
「有些事我最好先跟你說一下比較好。」
「是,額娘,我聽著。」
王府偏殿的暖閣裡,滿兒與翠袖一起坐炕楊上喝茶吃醃果子,愜意得很。
「宗室一般都未滿二十就成親了,但弘普拖到二十六、七才娶老婆,一來是因為你阿瑪的關係,先皇曾陸續給過幾道旨,因此咱們府裡的格格、阿哥們都可以自己選擇婚嫁對像;二來是弘普自己一直挑不上中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