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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金綾(洛煒)

  凌霄完全不明白,只能任由自己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承受著身體的疼痛,承受著眼前這一片永無止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凌霄突然感覺到黑暗消失了,他試圖睜開眼睛,雖然眼皮有些刺痛、有些酸澀,但在前方那一片刺亮的光暈中,他慢慢看見了東西。青黛色澤的薄紗床幔、雪白的軟綢被子,他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跟著,凌霄慢慢轉頭,看到了旁邊雕工細緻的黑檀木屏風、房間角落與人同高的翡翠玉像、紅檀木桌上冒著裊裊輕煙的琥珀香爐,佈置華麗的房間,卻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凌霄試著想起身,才一有動作,他立刻感覺到雙手傳來一種又痛又麻的感覺,他想起了昏迷前自己被一群人攻擊的事情,也憶起了自己的手被木棒敲打、被人踩在腳底的悲劇。

  他當時以為自己的手已經廢了!但已經廢掉的手,是不可能還有感覺的!

  凌霄顫抖的、難以置信的,緩緩從被中舉起了自己的雙手。

  他們還能動!凌霄將雙手舉到眼前,看見雙手被絲帕一層層厚實地包裹著,還隱隱傳來一股淡淡的藥草氣味。

  「……我的手……真的還有感覺!」凌霄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就在這個時候,凌霄聽見外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他聞聲轉頭,居然看見自己苦尋不著的黃衫少女捧著托盤,步伐小心地走了進來。

  「是你!」凌霄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是她!真的是她!他望著她緩緩朝自己走來,望著她澄澈如秋水的眼回望著自己,黑瞳裡那抹既滿足又快樂的神采。

  黃衫少女踩著溫柔的步伐,將托盤放到桌上,再從托盤裡頭拿起一碗熱騰騰的藥,然後走到了床邊、坐到他的身旁,動作輕柔地舀了一匙藥湊到嘴邊輕吹,而後遞到他的嘴邊。

  凌霄主動張開嘴,像是被催眠似地吞下了比黃蓮還要苦的藥,一匙接著一匙、直到整碗湯藥見底。她以最誠摯最溫柔的姿態餵他吃藥,他則是深怕眼前只是一場幻夢,以一種專注而渴切的目光凝視著她。

  餵他吃完藥後,黃衫少女從床沿邊起身,從托盤裡拿起一個瓷碗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以最輕最溫柔的動作、小心翼翼地解開右手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絲帕,然後捧著他有些紅腫的手掌、溫柔地放到瓷碗裡浸泡著。

  瓷碗裡草綠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當凌霄的右手觸碰到時候,那種又冰又刺的感覺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會有點疼,但對你手上的傷很有用,忍著點。」黃衫少女首次開口說話,語調充滿了柔情,就像是在撫慰一個受傷的孩子那樣的溫柔。

  過了好一會,她將凌霄的右手重新包紮好,跟著再解開他的左手,以相同的方式細心照料了一遍。

  「是你救了我?」當黃衫少女為他裹好的左手綁上最後活結的時候,凌霄開口問了。一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敢真正確定黃衫少女並不是幻覺,而是真的在自己眼前。

  「不是我,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黃衫少女連忙搖頭。

  「但那一夜……我確實看到你了。」那一夜醜陋的記憶太過深刻,他想忘也忘不了,而他確實記得,自己昏迷前見到的人就是她。「既然救了我,又為什麼要否認?我凌霄並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我什麼也沒做,真的!那夜幸虧有巡邏的差爺經過,你才幸運撿回一條命。」黃衫少女斂下眼,試圖將那一夜的驚險輕描淡寫地帶過。「我碰巧認識一位能治病的朋友,就拜託那些好心的差爺將你送了過來,真正救你性命的,是那些差爺、還有我的朋友。」

  「那麼剛才餵藥、換藥的舉動,你只是單純在同情一個殘廢?」凌霄挑眉疑問,不明白她為何努力想撇清關係。

  「不!你不是殘廢,絕對不會變成殘廢的!」她變得十分激動,白皙透明的臉頰因為情緒而染上了淡淡暈紅。「你只要按時服藥、靜心修養,雙手一定會復原的。」

  「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他不明白,她明明在乎自己、關心自己,但就在他以為兩人可以再靠近一些的時候,她卻又退開了。「雖然你一再強調自己沒有救我,但我總可以知道餵我吃藥、幫我換藥這位好心姑娘的名字吧!」

  「我……」黃衫少女緊緊咬著下唇,像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苦衷似的。

  「我並不想為難你,但我真的想知道你的名字。」凌霄以半開玩笑的語氣道:「真的不能說?那麼以後我只能喚你『餵藥的姑娘』、『換藥的姑娘』了,這兩個稱呼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你——」黃衫少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怎麼?我不喜歡失禮,所以你得告訴我,究竟希望我怎麼稱呼你?」凌霄輕笑出聲,有趣地望著她微微惱怒的神情,還有微微漲紅的臉頰。這種既輕鬆又愉快的感覺,是他過去從來不曾感受到的。

  「我……」

  「既然她是凌畫師朝思暮想都想要畫的小姑娘,你不妨叫她『畫兒』吧!」突然,門邊傳來男子似笑非笑的嗓音,打斷了凌霄與黃衫少女之前溫馨輕鬆的氣氛。

  凌霄抬眼,看到門邊站著一名身穿紼色長袍、俊得讓人驚艷的男子,居然是和他初次見面就不歡而散的佟老闆。

  「佟老闆。」黃衫少女立刻站起,態度恭敬地向他彎身行禮。

  「是你?」凌霄十分錯愕,不明白這個叫佟老闆的男子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凌畫師,爾看起來很吃驚的樣子,難道畫兒沒告訴你這裡是什麼地方?」佟老闆噙著淡笑緩步向前。「這裡是『水月鏡花』,我在京城經營的一間鋪子。」

  水月鏡花?什麼地方?凌書微微皺眉,他發現自己並不在意這個問題,他在意的是,佟老闆口裡喊的「畫兒」究竟是不是黃衫少女的名字。

  聽姓佟男子剛才說的話,這明明就是他隨便起的名字,但他是誰?又有什麼樣的權力,可以任意決定她該叫什麼名字?

  「你真的叫畫兒?這是你的真名嗎?」凌霄執意要得到答案。

  「佟老闆是你的救命恩人,他的醫術很好,是他治好你身上的傷、還有你的雙手。」黃衫少女有些尷尬,試圖想改變話題。雖然自己不知道原因,但她感覺得出佟老闆出現後,凌霄對他產生的不悅和敵意。

  凌霄不語,像是認定了她的名字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樣,以一雙銳利、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直直地凝視著她。

  「你叫我『畫兒』就可以了。」她沒有正面回答凌霄的問題,卻以另一種方式認同了佟老闆的說法。

  「對了!凌畫師,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名字,改明兒我再幫她換一個、一直換到你滿意為止,如何?」將一切看在眼裡的佟老闆低笑幾聲,語調溫和,卻字字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你!」凌霄咬牙切齒。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沒錯,這姓佟的傢伙真的很討厭。

  「凌畫師,開口前先看看你現在站在誰的地盤上。」佟老闆浮現一抹調侃邪氣的笑痕,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溫和良善。「治好你的雙手不難,要讓他們再斷掉、對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佟老闆!」畫兒忍不住出聲哀求,急得都快掉下眼淚了。

  「好、好,我不說了。」佟老闆擺擺手,對畫兒說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既然人是在我『水月鏡花』裡救活的,怎麼也得讓他健健康康的走出去。」

  簡單交代完後,佟老闆就轉身離開了。

  「你別介意,佟老闆只是開玩笑。」畫兒急忙為佟老闆澄清。「佟老闆喜歡陽光,白天的心情通常比較好,到了晚上脾氣就大了一些,你別放在心上。」

  「怪人!」凌霄仔細一想,上回佟老闆到凌府確實是白天,而當時他的確是溫和有禮,臉上總是噙著淡淡的微笑,和剛才簡直判若兩人。但真有人會白天、夜裡兩種性情嗎?

  「現在他不在了,你願意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凌霄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佟老闆身上,再次開口問道。她究竟是誰?和佟老闆又有什麼關係?

  「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好聽的名字,但是……在我離開故鄉後,我就不再用那個名字了。」她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所以,你就喊我『畫兒』吧!我滿喜歡這個名字的。」

  「為什麼?你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凌霄望著她等待答案。

  「每個人都有過去,有些人記得,有些人卻忘記了,不是嗎?」畫兒回望凌霄的凝視,透過她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瞳,凌霄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什麼,但他還來不及抓住,它又消失了。

  凝視著凌霄眼中的茫然與空白,畫兒悄悄嚥下心中的失落,下一秒,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說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什麼也別想,安心在這裡養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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