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因為童天風的不停叫喚,這名娟秀的女孩原本緊閉的雙眸突然動了一下,兩排羽睫顫抖著,不一會兒便睜開了眼睛,童天風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到這樣一雙熟悉的眼眸,心裡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
不會吧?
巧巧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兒是香港,巧巧怎麼可能來到香港?香港洋人這麼多,應該不可能會是她,眼前的人應該只是一個跟巧巧一樣的混血兒,不可能是巧巧本人……
「嗚……」女孩嗚咽了一聲,像只受傷的小貓般,那美麗的雙眸只張開了一下下,隨即在童天風的懷中昏迷了,黑色的長髮隨著她仰頭的姿勢露出了髮際線,一道長長的舊疤痕從額頭上方三分之一處延伸到髮際線!
看到那條疤痕,童天風的心思全在瞬間變成了空白!
巧巧!
她是巧巧沒有錯!
人可以長得像,但沒道理疤痕也長在同樣的地方啊!尤其是那道舊疤還是因為他而起的。
「巧巧!」童天風幾乎是在確認無誤之後,第一時間內就喊出了她的名字,之後一種甜膩的味道混雜著雨水融進他的鼻中,一股不祥的預感令童天風空出了撐著她的手,果然看到沾滿了怵目驚心的血跡。
「巧巧,妳振作一點!風哥哥一定會救妳的!」他奮力將藍雅巧抱起,不顧她的身上沾滿了泥沙跟血跡,不管髒污的雨水弄濕了高級轎車的座椅,不管那個什麼鬼相親,他要救他的巧巧!
隆隆∼∼
扭開跑車的鑰匙,發動車子,童天風再度踩緊油門,往最近的醫院飛奔而去……
☆☆☆☆☆☆☆☆☆☆ ☆☆☆☆☆☆☆☆☆☆
二十年前,台北,冬天。
第一次見到藍雅巧,是在童天風的母親過世時──
那天是萬里無雲,大大的冬日高掛在天空,這在多雨潮濕的台北是難得的好天氣。
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適合作為葬禮的開場,但在這裡到處都能聽聞得到虔誠的教會詩歌的音樂,至於成千上萬朵的白色百合則彷彿像是一列天使的翅膀堆迭,開得哀艷又奔放。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告訴童天風,他的媽媽走了。
上好的檀香木雕成母親最後安眠之處,童家財大業大,葬禮自然辦得風光,不少政商名流都前來送童夫人最後一程。
四方的棺木鎖住了母親的肉體,卻鎖不住母親帶給童天風的回憶,當一把把黃土隨著鏟子覆蓋上了華麗的棺木,一切就都結束,唯獨只剩回憶了,只是這些回憶對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而言,實在太沉重。
「那個孩子跑去哪了?」葬禮結束之後,童氏企業的負責人童尚龍穿著黑色的西裝,一面鬆開領結,收起剛剛在葬禮上的客套,一面在少了女主人的華麗大宅裡咆哮,「他母親過世了,他居然不來見他母親最後一面,這孩子的老師是怎麼教他的?」
李管家連忙接過主人的外套,一面陪著笑臉說道:「不是這樣的,老爺,少爺只是太過傷心,所以才……」
「那是他的母親耶!居然在葬禮上找不到人……」
父親的咆哮聲在大宅裡面像悶雷般,大聲的迴響在這個華宅的每一處,包括躲在母親房內捲曲著身子的童天風。
他的媽媽沒有死!
他的媽媽還活著,活在他的腦子裡面。
他喃喃自語地曲著膝蓋,將自己曲捲成胎兒的模樣,彷彿這樣就可以逃避母親死亡的事實,回到還有母親在身邊的日子;他的腦袋裡不斷列舉出母親還在的證據,畢竟床上還留著媽媽慣用的香水味,梳妝檯上的乳液還有母親擦拭過的痕跡,桌子上的水杯還留有母親使用的唇印……這一切都像以前那樣……
沒有變,沒有變。
爸爸依舊不關心媽媽,也不關心他;爸爸最愛的是工作,媽媽跟他都只是他身上的一件衣服──一件虛榮的外衣。
爸爸在乎的永遠是他有個美麗但常生病的妻子,還有一個從來不曾考過第一名以外名次的兒子。
除了被爸爸拿出來在外人面前炫耀外,他和媽媽兩人從來不被爸爸重視過。
童天風自有記憶以來,對父親的印象就一直是:總是待在辦公室裡工作;而爸爸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你這次月考考第幾名?你是以後童氏企業的接班人,你可要替我們童家好好爭氣!」
他努力考取好成績就是為了讓父親對他感到驕傲,同時也是想要讓父親除了成天埋首公文堆之外,能夠偶爾一次抬頭看看他,就算只是一眼也好。
他是那麼的期望自己能享受一點家庭的溫暖。
爸爸,請回頭看一眼我跟媽媽吧!
請回頭看我們一眼!
但他無聲的呼喊卻從沒得到父親的任何回應。
母親長年多病令父親投向了其他女人的懷抱,不時有八卦雜誌報導著父親的緋聞,那些傳聞中的女友只是令他的母親更加的傷心。
而這間華麗的大宅則像個空殼,就只留下他們母子兩人相偎為命而已。
媽媽的身體雖然虛弱,但她卻總是努力的想要扮演好媽媽的角色,所以童天風很早就告訴自己,沒有爸爸沒關係,只要有媽媽就夠了,因為有了媽媽,他就不會覺得孤獨;有了媽媽,他就能拚命考高分、得第一。
他是童家的繼承人,生性被養得高傲的他絕不允許自己有任何軟弱的情緒被人發現,因此童天風總是擺出成熟的模樣,擺出無懈可擊的未來繼承人的模樣,認真的想保護他的媽媽,好好守住這個家。
但如今,媽媽卻先一步離他而去,童天風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世界在瞬間崩塌,當大家都為了他母親的離去而哭泣的時候,他卻哭不出來,他不能體諒的是:媽媽曾說過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但卻食言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突然,一個帶著有些嬌酣的童音響起。
童天風抬起頭,不經意的對上一雙童稚的眸子──
那是個像大型的洋娃娃般的女孩,長長栗色的鬈發整齊綁了起來,襯著一張水嫩的小臉,直挺挺的鼻子下有一抹紅潤的唇,黑色的洋裝讓她的皮膚顯得更白,在她小小的手上還抱著一個娃娃,那模樣教人忍不住懷疑,這算不算是洋娃娃在抱洋娃娃?
「媽咪∼∼我找到風哥哥了∼∼」
她會說話!
她童稚的模樣瞬間吸引了童天風,這是一個比洋娃娃還像洋娃娃的女孩兒,可是怎麼會出現在他家?
「哦∼∼巧巧好棒,找到天風了!」
童天風的疑問還沒問出口,只見一名金髮碧眼的女子說著字正腔圓的國語從門口緩緩走了過來。
小女孩看到她,立刻轉身往後面奔去,「媽咪∼∼」
這麼奇特的母女檔出現在童夫人的房間裡,童天風好奇地看著這兩個人,而這名女子在抱起女娃兒後,對他展露了微笑。「你好,天風,我叫作珍妮,是你媽媽大學的同學,真的很抱歉會是這種場合跟你見面。
「之前因為我老公要開拓市場……所以我們一直住在日本;好不容易回來想要跟你媽媽聯絡,卻變成現在這種局……」
媽媽的大學同學?
童天風很快地在腦海中搜尋著關於母親的回憶,對了,媽媽的確曾經說過,在她大學時代,有一個很要好的外國同學,就是她嗎?
看到童天風似乎有興趣聽自己說下去,珍妮蹲下來,和善地說著,「這是我的女兒,她叫藍雅巧,你可以叫她巧巧,她可以做你的好朋友喲!」
「風哥哥∼∼你哪裡痛痛呢?」藍雅巧鬆開母親抱住自己的手,向前一步,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微笑的看他。
「我沒有哪裡痛。」說也奇怪,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童天風卻對這個小女孩特別有好感,只要看著她那雙應是混血兒而有的湛藍眸子,似乎他心裡所有的鬱結跟悲傷都可以暫時止住似的。
「是嗎?可是你的樣子怪怪的∼∼」藍雅巧眨眨大眼,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摸著童天風的臉孔,模樣非常認真。
「……」
「你的樣子好像我跌倒時痛痛的樣子捏∼∼」稚嫩的童音慢慢的說著關心的話語,小小的手心裡傳來關懷的溫度,那雙藍色寶石一樣的眼睛透著認真,「沒關係,我知道跌倒時真的很痛,所以你可以哭哭喲!我不會笑你的,等一下我再幫你擦藥藥∼∼」
「我可以哭?」他像是自問自答地小聲問著。
「可以啊!為什麼不能哭?」藍雅巧似乎很意外他會有這樣的答案,小臉上一副認真的表情,似乎完全不在意別人哭泣,「媽媽說哭是一種發洩,如果不能哭、不能笑,那多可怕?心裡有感覺就該要努力表現出來啊!」
聽完藍雅巧的說法,他突然覺得心裡有些東西,正在慢慢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