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不知是錯覺還是預感的東西在我腦門裡突突直跳——
這張圖上清晰地標示出了這兩個房間的面積,建築材料還有三面牆的厚度。不過奇怪的是,有壁爐的那面牆和隔壁房間似乎不是連在一起的,中間起碼有三英尺的間隔距離。我把圖紙翻來倒去地看了好幾遍,突然打了個寒戰。
我抬起頭望著那面大鏡子,鏡子裡的我滿臉恐懼。
我慌慌忙忙地把紙塞進口袋裡,拉開門竄出去。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臨近傍晚的天色使宅子裡的光線很暗,我躡著腳悄悄走到隔壁,確定周圍沒人之後,輕輕抓住了把手——竟沒有上鎖。
我像賊一樣摸進了這個黑乎乎的房間,然後走到面向我房間的那扇牆跟前。這扇牆看上去很普通,貼著和我房間裡同色系的牆紙,上面掛著一幅油畫。我仔細地尋找著牆角那個不為人知的小縫隙,又掏出圖紙來對比,終於摸到了開關。
我用力向外拉動縫隙中的突起,牆上奇跡般地出現了一扇門,緩緩在我面前打開。我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
在這間狹窄的密室中,唯一醒目的就是那面鑲在壁板上的大鏡子(其實應該說是面大玻璃),從那鏡子(玻璃)裡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房間。
我的心跳幾乎都停滯了,我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成了這些老爺們籠子裡的金絲雀,他們時時刻刻都可以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怪不得我的被褥會莫名奇妙卻又以非常恰當的理由被換掉,那麼我的鏈子被掛在天使像上時他們可能也看到了?或者根本就是他們掛上去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對我?
作弄嗎?
我再傻也知道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我必須知道答案。
六 魔鏡的背後
我關上了這間密室的門,再小心地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跡,回到了隔壁房間。
站在壁爐前盯著這面鏡子,我突然覺得連鏡子裡的自己都變得陌生了。可鏡子還是老樣子,鏡子面前的東西也沒變,那兩個銀質的燭台和那尊天使像,依舊非常漂亮,甚至連同壓在下面的那張牌。
我抽出那張「倒吊的男人」,看著他皺巴巴的臉,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實在的,我現在真的怕他了,他那種安詳的神情讓我發慌,可我連他究竟代表什麼都還不知道。我像進了龍的沼澤,看不清前面的路,也不知道怎麼出去。我已經決定不要讓自己再這麼糊里糊塗地被人掌握,可我應該怎麼做?
我低頭看著這張牌,我的「關鍵牌」,也許它真的比十字架更適合做我的護身符。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現在竟會開始迷信這個東西了,但我還是鬼使神差地把它放進了我的外套口袋。
就讓它把這個冥冥之中的「關鍵」揭開吧。
這是我來到阿托斯的第四天,也是第四次與伯爵和貝克特先生共進晚餐。在莊園中漫長的96小時讓我覺得猶如幾年一樣,剛來時的興奮與激動早已蕩然無存。我咀嚼著鮮美的鱈魚,味同嚼蠟。
「艾貝爾,不好吃嗎?」 貝克特先生關切地看著我。
「哦,不,很好吃。只是我不喜歡魚刺。」
「是嗎?」他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和我們在一起太難過了。」
我乾笑了幾聲;他真是什麼都能看出來,厲害!
伯爵抬頭看了我一眼,隱隱地勾起嘴角笑了,似乎對貝克特先生帶刺兒的玩笑做出一點兒反應,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他面前翻開的懷表,繼續享用他的美味佳餚。
他們兩個還真像是在唱雙簧!
就在我很是不悅的時候,一個女僕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有兩封您的加急電報,同時到的。」
伯爵接過來看了看,笑了:「梅裡·吉迪真是個老滑頭,他把這件事托給了別人,自己落得個乾淨。不過,沒有關係,事情辦成了就好。」
他把這封電報遞給貝克特先生,然後拆開了另一封,眉毛突然往上一挑:「嘿,哈里森,又有好消息。」
「嗯?」貝克特先生露出詢問的眼神。
「是費麥司律師,他告訴我手續已經辦好了,隨時都可以簽字。」
我在心底冷笑:不知這位律師又為他們幹了什麼事,是侵吞了別人的家產,還是兼併了誰的公司?
「恭喜了,大人。」貝克特先生微笑著,可我覺得他並沒有伯爵那樣高興。
伯爵拽下雪白的餐巾,啪的一聲合上懷表,放進口袋裡:「我得先離開一會兒了,祝你們胃口好,先生們。」
他帶著那兩封電報走出了餐廳,似乎是為了獨自享受這兩個好消息帶來的喜悅。貝克特先生衝我一笑,舉起面前的紅酒:「嘿,艾貝爾,看樣子今晚得請你陪我咯。」
啪。
紅色的5號球,擦過洞口,斜斜地滾開了。
貝克特先生一邊品嚐著葡萄酒,一邊抱著球桿在旁邊嘲笑我的笨拙:「真看不出你的技術這麼生疏,一定很少玩兒吧?」
我退到了一邊,心裡很不服氣:明明早已經說過了,我從大學畢業就沒摸過球桿,是你硬要我來陪你玩的。
貝克特先生放下手裡酒,對我笑笑,似乎在說:「好好看著」。他彎下腰,瘦削的身子形成一個優美的幅度,細長的球桿在他靈巧的手中像有了生命,如同牧羊犬似的,把剛才那些不聽話的球全趕進了洞裡。
我立刻自慚形穢;他應該挑個更好的對手。
「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
「啊?」我心虛地搖搖頭,「我天生對各種運動都遲鈍,您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他對我的自暴自棄很不以為然:「過來試一試再說吧,過來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地走過去。他耐心地糾正了我錯得離譜的姿勢,真是一個好老師。
「好極了,就這樣!」
30分鐘後,我終於打進了第一個球,剛興奮地轉過身:「貝克特先生,您看——」
「啊!」
匡啷一聲,一個托盤掉在地上。我手中的球桿好死不死地碰翻了身後女僕端著的杯子——她正在添酒,紅色的酒灑得到處都是,還潑到了貝克特先生身上。
「啊,真對不起,對不起。」我扔下球桿,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巾為貝克特先生擦乾襯衣上的酒。
「沒關係,我來吧。」貝克特先生安撫著我,一面吩咐女僕,「把碎片收拾乾淨,再拿一瓶來就可以了。」
我幫女僕拾起那一地的玻璃,替她開門出去,同時有些怨恨自己的笨手笨腳。
「貝克特先生,您還好吧?」
他拍拍身上的酒漬:「我很好,可衣服很不好。看樣子我得去換一件了。」他走出幾步準備離開,突然停下來從地板上撿起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縮緊了;是那張「倒吊的男人」!一定是剛才我掏手巾時把它帶出來了!
貝克特先生翻來翻去地看了看:「是你的嗎?艾貝爾。」
「哦。」我的聲音發乾,「是一個小玩意兒,鬧著玩兒的東西。」
「算命的塔羅牌。你找安妮算命了?」
他知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是偶然碰上了,她給我開玩笑似的算了一卦,然後給了我一張牌做紀念。」
「准嗎?」
「我還不知道這張牌是什麼意思呢!」
貝克特先生輕蔑地把牌扔在了桌子上:「『倒吊的男人』嘛,不管是正位還是逆位都是犧牲和奉獻的意思,區別只是在於有沒有意義。」
「哦,這樣啊。我……我不是很懂這些。」
「不懂好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些古怪的東西千萬別相信,還有那些女僕們的閒話,也別太認真了;一些小事在她們的舌頭上都能說出一朵花來。」
我順從地點點頭,只是祈禱上帝別讓他知道我向安妮打聽伯爵家史的事兒。
「對不起了,艾貝爾。我得回房間換衣服,不能陪你了。「
「沒關係,我也想休息了。」
貝克特先生走到門邊,突然回頭對我笑了:「還記得剛來時我對你說的話嗎,艾貝爾?貴族家裡的有些事是絕對的秘密,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你是個聰明人,千萬別做傻事哦!」
我確實是個聰明人,但有些時候卻愛犯傻勁兒。
我想貝克特先生一定猜到我從安妮嘴裡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那樣威脅我。但他絕對沒想到我這個人除了有一點兒不容侵犯的自尊之外,就是一種可怕的固執,他的話雖然讓我有些害怕,可是卻在無意中提醒了我該怎樣去尋找答案。
是的,三樓。
他在我剛來莊園時就警告我絕對不能去的地方。那裡是「貴族的秘密」,那裡是「禁區」,更重要的是那裡也許就藏著答案。
我應該去三樓。
已經過了午夜,連壁爐裡的火都漸漸熄滅了。我躲在二樓的一個拐角處,手裡攥著蠟燭和火柴。我已經在這裡躲了三個小時了——為了躲避他們的監視,我把所有的衣服塞在被子裡做了個假人,又把床幔放了下來,這樣即使亮著燈,從鏡子那一面也無法看清床上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