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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E伯爵

  我規矩地把衣服放在沙發,走到鏡子前整理剛才弄亂的頭髮。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金黃金黃的色澤上雪白的床單,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但我心底卻上一片冰涼,像凍僵了似的站在那裡。

  在鏡子前的天使像脖子上,赫然掛著一個眼熟的東西,泛著有些暗淡的銀色光澤,墜著又小又舊的十字架——那是我的鏈子。

  我死死盯著它:它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它應該躺在花園力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裡才對!它已經被我弄丟了,是誰撿到它?是伯爵,還是貝克特先生?為什麼會把它送回我的房間?他們想告訴我什麼?

  我丟下梳子,驚魂不定地衝到門口,用力拉動繩鈴,不一會兒就響起了敲門聲。

  「布賴恩先生。」

  是愛麗,我打開門,一把把她拉進來。

  「布賴恩先生,您怎麼了?」女僕臉上露出驚異的神情,我臉上的恐懼嚇到她了。

  「愛麗,告訴我。這個東西是誰送來的?」

  她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到了那條被風吹動的鏈子,笑了:「那個啊。今天早上園丁在花園裡撿到的。他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我看了覺得有點像您的,就送到房間來了。我怕您看不見,就掛在那兒了。有什麼問題嗎?」

  「這樣啊……」我慢慢鬆開她,從她臉上尋找著可以相信的證據,但這個女孩子一直掛著甜甜的笑容,讓我無法看出真假。

  我看了一眼那條鏈子,在白色大理石的襯托下,它越發顯得不起眼。那是我母親從村裡的神甫手中求來的,母親相信上帝一定可以保佑她唯一的兒子,於是我乖乖地聽話戴了它近十年。今天我第一次覺得它樸素的樣子竟然分外詭異,我沒膽子去碰它,只有一種把它扔出去的衝動。

  「布賴恩先生,您還有什麼吩咐嗎?」愛麗對我發愣的樣子很奇怪。

  「不,沒事了。謝謝你。」

  我關上門,無力地靠在門背上。這只是個巧合嗎?但願如此。

  我開始頭痛了。

  「艾貝爾,你這是幹什麼?」貝克特先生詫異地看著我。

  「謝謝您,貝克特先生。」我恭敬地把衣服放到桌子上,「吉迪先生已經走了,我也用不著了,還是還給您吧。」

  「你真是太客氣了。」貝克特先生站起身朝我走過來,他在自己房間裡穿得很隨便,敞開了睡衣的前襟,袒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我有些臉紅,移開了視線。

  他看了那衣服一眼,似乎有些惋惜,拍拍我的肩:「艾貝爾,你有時候太拘束了,這讓我感覺你在疏遠我。」

  「不、不是的。」我連忙否認,「請您千萬不要這麼說,我……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好……」

  貝克特先生輕輕笑出了聲,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你看你,這時候還真像個孩子,臉都紅了。」

  啊,是嗎?我背上冒出一陣冷汗;這話真不像是讚揚,倒很有挑逗的意味。他該不會對我……那又是一場噩夢,我已經夠煩了!

  「好了,今天你也累了。衣服我收回去,也不勉強你穿了。好好休息吧!」

  咦?我詫異地看著他。他這句話是告別,我還以為……

  「那麼,打擾您了。晚安。」

  我逃出貝克特先生的房間,同時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的齷齪想法兒臉紅。我是不是有些神經質了。

  我從西側樓那排長長的走廊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大座鐘已經打了十下,我現在只想快點睡下,鬆弛我緊繃了一天的神經。

  剛要離開西側樓,我遠遠地就看見走廊朝陽的窗邊靠著一個修長的身影,一點忽明忽暗的火星在黑暗中閃爍著。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這麼晚了還能這麼自由地在宅子裡走動的只有……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伯爵大人。」

  「哦,是你啊,艾貝爾。」他彷彿從沉思醒過來,轉頭看著我。我聞到一股混合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他只穿著襯衫和長褲,甚至還光著腳,一點也不像白天那樣冷酷。

  「這麼晚了,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我……我把衣服還給貝克特先生。」

  「還了?」他意外地看著我,「為什麼不穿了?你穿上去很合身啊。」

  「那個……既然是為了迎接客人而穿的,那客人走了我也不用再穿了,那麼好的衣服……」

  「太可惜了。」他熄滅手裡的雪茄,「你穿那套衣服很好看。」

  「謝謝。可那不是我的東西,我總覺得不習慣。」

  「那有什麼關係?」他的雙眼變成了墨綠色,是因為夜色嗎?「艾貝爾,其實,那套衣服和你銀色的頭髮很相配……很相配……美極了……」

  「啊?是嗎?我——」我臉上發燒,正想著要說點兒什麼的時候,他的手突然撫上我的臉,讓我下面的話一下子哽住了。

  我整個人都僵硬了,只能感覺他有力的手指從我的面頰移到後腦,緩緩地插入髮絲之中,輕柔地滑動,像極了愛撫。

  「伯、伯爵大人,」我鼓起勇氣向後退了一步,「很晚了,請、請原諒,我、我想您該休息了。我也該——唔!」

  一個滾燙而柔軟的東西突然堵住了我的嘴。

  五 往事

  我被吻了!

  一時間我手腳冰涼,無法思考,直到嘴裡感到一陣火熱的侵入,才猛然醒過來。

  幹什麼?我可不是他的……

  我厭惡地向後退去,可腰間立刻圍上兩條鐵似的臂膀,被牢牢地箍在他懷裡。

  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懼在我身體裡氾濫開來。我用力推搡他,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掙脫。但這些動作沒起一點兒作用。我的口腔裡充滿了辛辣的煙草味兒和酒味兒。我橫下心,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伯爵一下子鬆開我。

  我抓緊領口逃到牆邊,發現他的眼睛裡逐漸燃起了怒火。我暗暗叫苦,他在盛怒之下如果對我做什麼,以我5.4英尺的身高是絕對無法和他超過6英尺的體格抗衡的。叫人嗎?這種時候誰會來?貝克特先生?他恐怕不會幫我,說不定還會反咬一口。

  我害怕極了,像一隻弓起背的貓,全身戒備。

  伯爵站直了身體,撫摸著被我咬破的唇角,站在原地遲遲沒動。過了好久,他輕輕地笑了。

  「啊,」他彷彿從剛才的瘋狂中清醒過來,「真該死……我好像喝多了……」

  他有些掩飾地笑起來,那種笑聲讓我全身發毛。我死死地盯著他:這笑聲真像候鳥的哀號,不,更像歇斯底里的發洩。

  他真的喝醉了!我肯定!

  但是那對碧綠的眼睛裡似乎有種深切的悲哀,在冰冷的月光下清晰地顯露出來。

  幹嘛?我又同情他了嗎?這個混蛋!

  我心裡亂成一團!不行!再待在這裡我會發瘋的!

  我咬咬牙,鼓起勇氣一陣風似的逃離了這條昏暗的走廊,跑回自己的房間,卡嚓一聲上了鎖。

  我受不了了!我要離開這裡!

  我抱著膝蓋縮到床邊,感到心臟在胸腔中狂跳。我下定決心,明天就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再也不見這些瘋子。這些白天一張臉,晚上一張臉的老爺們,我真的受夠了!

  篤篤。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抓住一個大枕頭擋在胸前。怎麼?追來了嗎  ?

  「誰?」如果伯爵敢闖進來,我……我就……

  「是我。」

  貝克特先生,他又來幹什麼?

  「你一個人嗎?」

  「是的。我想跟你談談。」

  我沒吭聲,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是死死地抓著枕頭,指關節都發白了。

  「伯爵……剛才來找過我。他喝醉了,我已經把他送回房間去了。「

  我心裡騰起一股怒火,猛地拉開門:「醉了?這算什麼理由?醉了就可以對別人做那種事嗎?」

  貝克特先生站在門外,雙手揣在睡衣口袋裡,相對於我的激動是一臉平靜。他的眼光掃過我發紅髮腫的嘴唇,似乎對我突然開門一點兒也不吃驚:「如果你不滿意,我可以給你一個更合理的解釋。」

  我第一次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覺得不可思議:「你知道他這樣對我,怎麼還能如此無動於衷?你到底——「

  天哪!我一把摀住嘴,我在說什麼呀?我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貝克特先生微微一笑:「可以讓我進去嗎?外面很冷。」

  壁爐裡的火苗輕輕地舔著木柴,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

  我坐在床邊,盯著旁邊沙發上的貝克特先生,同時為自己的口不擇言而懊悔不已。他聽懂我的話了吧?為什麼不翻臉呢?

  火光把他的臉映得紅彤彤的,連眼睛都變成了帶紅的紫色。

  「我應該先替伯爵大人向你道歉,艾貝爾。」貝克特先生說,眼睛卻看著爐火,「但是我要你知道一些事情,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這也是解釋嗎?」

  「算是吧。」他笑著看了一眼我氣呼呼的樣子,「三年前的今天,伯爵先生正式來到莊園,獲得了潘克赫斯特這個姓,見到了……嗯……見到了他的父親和弟弟,但同一天他的母親也去世了,所以他心裡一直很遺憾,無法讓他的母親分享他的榮耀。而這次對希臘那邊所做的動作也給他很大的壓力。因此他今晚難免多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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