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送小君回去,黎祖馴習慣在大廈入口的燈下待一會,在燈下抽一根煙,吐著寂寞的煙氣,像是想消滅那突然湧上來的失落感。
小君是知道他這個習慣的,回到家後,跑進房間,跪在床鋪前的窗台,她就會看見黎祖馴的身彭。
她會一直注視著那個身影,目送他離開為止。然後習慣在床上躺一會,回味跟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 ☆☆☆☆☆☆☆☆☆☆
媽媽每隔兩天,就會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她總是問小君:「有沒有練琴?」
「有。」
「『悲愴』會背了嗎?」
「嗯。」
今晚江天雲在電話中告訴小君,慕尼黑的風景有多漂亮,她說:「我想申請慕尼黑音樂學院,這邊環境好……」
「媽,妳幾號回來?」
「如果沒問題,二十九號下午四點到機場。」
只剩十天,十天後怎麼辦?
小君忐忑,一邊快樂、一邊忐忑,腦袋被愛情燒融。她像一隻飛出牢籠的小鳥,貪婪地在花花世界闖著,又擔心這快樂很快完結。
有時他們找了張天寶跟楊美美同行,一群好朋友們,結伴遊山玩水。那些都是小君沒去過的沒玩過的地方,他們會去貓空泡茶烤肉。
四人懶在露天的泡茶區,木頭搭建的座位,就架在荷花池上。在成片的綠樹森林裡,泡茶聊天,直到天黑,暗光鳥杵在溪邊啄食。夜涼如水,小溪淙淙山林間,蚊子出來咬他們,張天寶跟美美就跑去階上的店家要蚊香。忽然黎祖馴指著草叢叫小君看,草叢深處,閃著金色的光。
小君問:「那是螢火蟲嗎?」小心的口氣,怕嚇走那閃爍的光。
黎祖馴往草叢裡一撈,就將螢火圈在掌心,捧到她面前,輕攤開手掌,螢火蟲在他掌中心裡閃爍著。小君目不轉睛瞧著,這就像星星墜落到他的掌心。
她好奇,手指觸碰螢火蟲。牠便緩緩爬上她的指尖,振翅,高飛,懷抱著光,沒入林間。
「從來沒看過螢火蟲,原來是長這樣!」小君驚喜,望著蟲兒消失的方向,興奮,臉色通紅。
「妳運氣好,現在很難看見螢火蟲了。」
小君將頭輕靠在他肩膀,撒嬌地說:「要不是你,我不可能來這種地方……」要不是他,她不會知道衝浪多有趣,貓空多美麗。
黎祖馴環住她的腰。「這沒什麼,等妳出國,妳會看到更多有趣的。」
「那不一樣。」她說。
望著黝黑的樹林,聽著水流的聲音,他們忽然都沉默了……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美美跟張天寶回來了。
看見小君跟黎祖馴相親相愛的模樣,張天寶笑嘻嘻地說:「他們是不是愛得難分難捨啊?」
美美哼道:「你這麼注意人家幹麼?」
「馬的咧,祖馴這次是來真的啊,他以前不會對女生那麼體貼。以前都是女生倒貼他,這個江小君一定有什麼很特別的,才治得住他。」
美美點蚊香,越聽越難受,祝福小君是一回事,可是看見她跟黎祖馴那麼好又是另一回事。羨慕、嫉妒,心情複雜。
張天寶抓搔小腿。「蚊子真多!癢死了,真毒∼∼」
「不要再抓了好不好?很難看。」美美沒好氣。
「很癢為什麼不能抓?這也生氣?莫名其妙。」
「怎樣?看我不順眼是不是?明講啊!以後找小君出來不用順便找我,我很識相的。」
「幹麼啊?這麼凶……」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都喜歡小君,找我是順便的,哈哈哈∼∼」她笑著,心卻痛。
「什麼順便的?江小君那麼悶,只找她不好玩啦。」張天寶一臉無辜。
美美酸溜溜地。「少來,你們男生就喜歡瘦瘦小小的江小君,覺得她需要保護,小鳥依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啊?別裝了,想追她就講,我幫你啊∼∼」
張天寶嘀咕:「我們也會有想小鳥依人的時候啊,妳懂個屁。」
「那麼大只也想小鳥依人?」美美嘲笑他。
「我最近瘦了。」認識美美那天起,他就報名健身房、醫院減重班,瘦三公斤了。
楊美美打量張天寶,然後重重打擊他。「這麼胖,就是瘦五公斤也看不出來。」
嗚……張天寶氣餒,情何以堪。
☆☆☆☆☆☆☆☆☆☆ ☆☆☆☆☆☆☆☆☆☆
戀愛是這麼刺激又興奮的事,小君渴望好友分享,就像以前,難過了,說給美美聽,美美就安慰她。現在開心,當然也說給美美聽,可這種幸福,在美美聽起來卻像是炫耀,炫耀她的勝利。
儘管說的人沒那個意思,但失戀的美美,每句話聽起來都別有暗示。小君越是講得眉飛色舞,美美看來,越覺得她是在得意忘形。
小君說:「他帶我去育幼院,小孩好可愛都很喜歡他,我覺得他真是個很好的人。」
小君還說:「有時候他找我去2503整理舊東西,他會放唱片給我聽,感覺那裡好像是我們的家。我覺得好幸福,他對我好好!」
美美聽著,很刺耳,她忍耐著,暗暗嫉妒著。
直到有一天,小君甚至跟她說:「黎祖馴說張天寶很喜歡妳欸,妳覺得呢?妳喜不喜歡張天寶?假如你們也交往,那我們兩對情侶出去多好!」
「是啊,我跟張天寶很配喔∼∼」美美很沖。「他又聳又胖又沒內涵,妳真好,把他推給我。」
小君怔住。「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問問。」
美美冷著臉。「雞婆,管好妳自己就好了。」
「美美……」小君不明白她怎麼忽然生氣了?
「我討厭張天寶。」
「為什麼?他人很好啊。」
「我就是討厭!」再好又怎樣?他不是黎祖馴!
「我知道了。」
那天以後,小君不找美美一起出遊了,就怕美美又生氣。但這也不行,這樣一來美美更氣了,覺得小君只顧自己開心,冷落她。又後悔失言,現在想見黎祖馴就更困難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沒立場去約會他。
當小君跟黎祖馴越走越近,小君跟美美的互動卻越來越淡了。漸漸地,四人行動的頻率越來越少,小君找美美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結果美美耐不住好奇,約張天寶出來吃飯。
「最近老是沒看見小君。」在熱鬧的中式餐廳,美美跟張天寶抱怨.
「他們打得火熱啊∼∼」張天寶喜孜孜地點了好多菜。「要不要吃豆瓣魚?這家的魚很好吃。紅燒的也不錯,啊,東坡肉看起來也很好吃……」
「你覺得他們會有結果嗎?」
「反正現在好得很!」他慇勤地幫美美挾菜盛湯。「真奇怪……」張天寶納悶著。「個性差那麼多,結果那麼好,這就是互補啊?」
「有什麼用?這個月是因為江小君她媽出國,她才能這樣跑來跑去,等她媽媽回來,了不起再幾個多月,小君就要出國唸書。」
「不可以留在台灣念嗎?不一定要到國外吧?小君可以跟她媽溝通啊!」
「哈哈哈!你會說這種話是因為不認識小君她媽。」
「怎麼說?她媽很恐怖?」
「跟納粹有得比,檢查手機,搜索房間,調閱通聯記錄,騷擾她朋友,她媽媽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要是讓她知道小君戀愛了,那就慘了。」真不應該,但想到他們會分開的,美美竟有點開心。
「真到那地步,只好那樣了……」她說得張天寶都緊張起來了。
「怎樣?」
「結婚啊!」
「嗄?」
張天寶亂出主意:「要是他們不想分開,可以結婚啊,法律上結婚只要有公開儀式,加上兩名證人……嘿嘿嘿,我可以幫他們,我們家的公司有請律師,只要他們想結婚,這事包在我身上。」講得得意洋洋,故意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賣弄威風。沒想到造成反效果,不但沒引起美美的崇拜,反而——
美美發飆!「你有夠笨!哪這麼容易?你白癡啊!他們認識多久,結什麼結?你單細胞生物嗎?用屁股想也知道,結婚怎麼可以這麼隨便?張天寶,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蠢∼∼」
可憐的張天寶,不管說什麼,很容易就踩到美美的地雷。沒有愛,做什麼都不對。
張天寶遭美美荼毒時,遠離台北市區,小君跟黎祖馴正在福隆衝浪。
海風帶著鹹味,大太陽曬痛皮膚,他們在海裡沉浮。黎祖馴負責推浪板,小君趴浪板上,腳踝繫著腳繩,黎祖馴握著繩的另一端,這保護著小君不被浪捲走。
「等一下我叫你站你就站。」
「我怕……」
「妳站就對了!」
「我很怕啊∼∼」
他凶她:「我拉著繩子,妳怕個屁。」
浪來了,他瞄準方向,大叫:「現在!」
小君牙一咬,一個彈跳,踏上浪板,浪翻騰,浪板疾衝,黎祖馴放手,浪板就這麼被浪花推上去了,他笑著看小君踏在浪板上尖叫。
「啊∼∼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