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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靳絜

  「最後還是沒發生?」

  葛月屏息。那種情況下,兩人如何能停下來?是誰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

  他點頭。「因為她說了一句話,」停了好久,他說:「她說:我該和你做一次愛的,就算是我們彼此的約定吧,他日老頭子一死,我就回你身邊。」

  任何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煞住車的,她相信。

  「我立刻推開她。她卻對我笑,笑得我好害怕。她笑夠了又對我說:你擔心什麼?我的第一次已給他了,我必須取信於他,否則他怎麼肯答應給我的恩人表弟一筆錢。你記住,從現在起,我就是你表姐,他是你表姐夫;你和我的命運已緊緊結合在一起。」

  葛月陪著他唏吁不已。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她已經把自己賣了。」

  「她在這兩次見面之間,已經和那個男人結婚了。」

  「後來呢?」過了好久,她問。

  「我收了那個男人的錢。」

  「為什麼?!」葛月恐懼的答案終於出現。「你為什麼要收?!」

  「不收我就無以回報她的犧牲。」

  「收了就可以回報了嗎?」她更激動了。「你可知道你這麼做已讓你們成為彼此的陰影?她進行的是一項陰謀!這是陰謀!」

  望著葛月憤怒中帶著絕望的神情,他的心較當年沉得更厲害,他發現自己在說出一切之後,已無資格安撫她,甚至不敢碰她。

  「我的確參與了這項陰謀,但是我別無選擇。她必須給那個男的,她的丈夫,一個交代。我不能不當她的表弟。」

  「你不收這筆錢也能當她的表弟!」

  葛月痛心疾首。杜曉雷因為收了這筆錢才有今天,所以林靄梅才會如此張揚地對她說:他無法愛任何一個女人。他無法背負著對林靄梅的歉疚感去愛任何一個女人。

  「我收不收這筆錢都不能改變她已將自己賣掉的事實。」他的聲音又是那樣微弱,空洞。「我不但必須當她的表弟,還必須在事業上闖出一點成績供她在丈夫面前抬頭挺胸。」

  葛月已亂了心緒,她惟一還能想到的是,林靄梅和他的約定,遙遙的約定。

  「你在等待她成為寡婦的那一天?」

  他在葛月眼底看見同一股冷芒,但恐懼不再,他只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爬滿心頭。

  「葛月,如果你真的瞭解我,那麼你應該能體會出我對她的歉疚感有多深。」

  「因為她為了你們更美好的將來而出賣自己?」

  「她一直是那樣純潔,她會這樣做是因為我。我一再拖延,遲遲不肯答應跟她結婚,才害得她不得不做違心之事。我欠她。」

  她已不能言語。也許她該說些安慰的話,可是他並非一個普通故事裡的男主角,他不是別人,是她生命中的男主角。

  她只是緊緊抱住他,以便使自己忘記他和有關他的所有故事。

  此刻她已確定,他和林靄梅其實是同一個人。因為當一個人離不開另一個人的時候,兩人已經合而為一。

  她會記住此刻貼住她耳朵的心跳聲,很響的聲音。

  「曉雷,我終於聽完整個故事了。」抬起臉,她任淚水冰涼地滑下。

  「我愛你。」他吻著她的淚,輕易地就說出那三個字。

  「我知道。」

  她沒抗拒他的吻,但願他也能記住她淚水的溫度。她也肯定他目光裡的愛憐是真心的。

  「我也知道,你我沒有明天。」

  哀怨的語氣和眼神較那句話更令他心痛,他早知道她在聽完故事之後會是這種反應。

  他矛盾。一股傾訴的慾望在初識她時油然而生。他直覺地認為,她就是那個可以為他解開心結的女孩。今夜,他把故事講完了,但他發現自己的心裡出現了另一個結。

  「我從不曾期待她成寡婦。」他說。

  「可是你一生都對她感到愧疚,一生都將為她牽掛。」她沉痛、無奈。「這種牽掛和你對我的牽掛在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

  「我將牽掛一生的人還有你。」

  這是道別的話嗎?她淒楚一笑。

  「她的婚姻生活幸福嗎?」她自己的答案是否定的。撇開林靄梅和丈夫的年齡差距不談,光是以她抱著那樣一種心態下嫁來看,已注定了這段婚姻不幸的命運。

  「我曾順道去拜訪過他們幾次,看得出她先生對她很好。她也總說她過得很好。」他回想著與林靄梅的會晤情景。「有一次她跟我說,如果有合適的對象,她鼓勵我結婚。」

  「因為她開口說這種話,所以你才敢接近我!」

  他搖頭,再搖頭。

  「我見過的女人不少,從沒有過想接近哪個的念頭。即使在她說了那些話之後也沒有。直到,直到我遇見了你。」

  她盯著他看了好久。「遇見我,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也許我會愛上一個人。」

  她點點頭。

  「愛了之後呢?你對我可曾有過期待?你的影子允許你對我,或者我們的明天,有期待嗎?你應該早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就明白,許多事是不可能的。你就是再愛我也無法給我任何承諾。對她的愧疚已凌駕了你其它的感覺。所以,你說我想跟你在一起多久都可以,而不是你要永遠跟我在一起。」

  第九章

  「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杜曉雷揪著一顆心等待著葛月的回答。他沒問過林靄梅同樣的問題,但此刻,他渴望聽見一個肯定的回答。

  望著那充滿祈求的眼神,葛月說不出否定的話。他像一個深陷黑暗中的人,正朝她伸出求助之手;他身處一個永遠無法修補的故事之中,期待她能將他拉出來。

  她想起花市裡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那樣充滿朝氣,那樣健康;而現在,他向她證實了自己是一個胸中有血、心頭有傷的男人。

  「我們還是朋友。」

  掙扎還在心中持續著,但她如此回答。畢竟,她為他流過淚,為他心痛過。那些淚和那種痛不是隨便為一個故事裡的悲傷主角而產生的,是因為愛他才產生的。

  「我還能再見你嗎?」他知道自己無權要求更多。

  她朝他笑笑。「我搬家的可能性不高。」

  定定注視她良久,他離開了。

  睡睡醒醒,寫寫停停,葛月繼續過著沒有晨昏的日子。但她不哭不笑。

  她強迫自己不期待,不期待杜曉雷的出現。她說不出分手的話,說不出要他別再來找她的話。

  昨夜她聽見自己發出一聲真正的歎息。那聲音輕而遠,像萬籟俱寂的夜裡,天空中不知名的星星,從茫茫穹蒼墜落大地時,匆匆燃燒自己所發出的呼嘯。

  她寫了幾句話:

  我永遠不能恨她,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剝奪了我恨她的權利,不論我怎麼努力,我都無法與她為他做的這一切相抗衡。在這一切之前,我孤立無援,弱不堪擊。

  該愛就愛,該恨就恨,她本也該擁有愛與恨的權利,但這種愛與恨的權利在兀悟的瞬間已無地自容地霧化成雲煙。

  她再不需要在夜裡留一盞燈,她也已數完他的傷痕。她不得不承認,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沉淪。

  兩個人故事裡不該有她。

  聲響突起。她接起電話。

  「你在家最好,別出去,我立刻過來。」

  是媽媽。

  聲響再起,有人敲門。

  「我可以進去嗎?」

  她請宋紹鈞進屋。

  「不出去啊?今天。」

  「不能出去,我媽說她等一下要來。」

  「喔,那我晚一點再來找你好了。」

  「急什麼?她沒那麼快到。」她喝住他掉頭之舉,他對媽媽的敬畏使她對媽媽再次產生厭惡感。「你找我什麼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他搓手。

  她得自己猜,她知道。

  「跟你那個女同事有關?」

  「嗯。她請我去她家吃飯,說是她爸媽要見我。」

  「喔。」她聞言感慨不已。男女朋友交往到一定程度時,一定會互相見見對方的家人,但這種必然的過程與她和杜曉雷無關。「你不敢去?」

  「不是。只是,只是我去了之後,她爸媽要是問我什麼,我怎麼說?」

  「哎喲,問什麼就說什麼嘛!你的家世清白,雖然爸爸已經過世,可是媽媽母兼父職,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成人,你又有正當職業,穩定的收入,無不良嗜好,也無不良記錄,是那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男人,你怕什麼呀。」

  「喔。」他好過了些。「你媽見過杜曉雷嗎?」

  「早就見過了。」她沒說是媽媽突擊檢查時撞見的,有一點想矇混他的意思。

  她在心裡罵自己不肯面對現實。

  「難怪你媽好久沒逼你去跟人家相親,她一定是對杜曉雷很滿意。」

  這話提醒了她。媽媽竟先打電話告知她說自己要過來?不是突擊檢查,怕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看你還是走吧,我得趕快整理屋子,省得挨罵。」她送客。

  她什麼也沒做。二十分鐘後,媽媽來了。

  她什麼也不說,靜待發落。

  「你這個樣子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知道我又要問你跟杜曉雷的事?準備繼續給我來個相應不理,要我拍拍屁股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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