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兩頁,再抬頭,阿航還在,幸好幸奸,她又埋首功課。
就這個樣子,從九點到十二點,無數次抬頭,予璇確定阿航在,確定他沒有跑開,確定……確定她的安全感在身旁。
她的動作阿航全知道,他甚至有幾分明白她在想些什麼。談談吧,他打算同她把話談開,何況阿健不能是他們當中的禁忌,如果他們要在一起的話。
「予璇,你把我當成阿健的活動照片?」關上電腦,阿航笑問。
不談阿健,這是原則。
「你今天穿的西裝是藍色的呢!」予璇用發現二十一世紀恐龍在台灣的口氣,對他說話。
她轉移話題的能力很糟糕,簡直矯情做作到極點。
「我常穿藍色的西裝。」阿航無奈回答。
「是嗎?不過,你穿起來真的很帥耶!」騙鬼,說一堆子假話,虛偽得連自己都聽不下去。
歎氣,他略過她的假仙。「予璇,我們談談好嗎?」
談?才不要!談是壞事情,阿健和她談過便理直氣壯離開,如果阿航也同她談,結果只有一個——兩人揮手說拜拜.
不要、拒絕、反對,她不要和阿航談,不要拜拜加上再見。
因為阿健離開,她哭一天,阿航走掉,她會哭到眼睛瞎掉。她不愛拿手杖走路,也對導盲犬的狗毛過敏,所以,她不讓阿航有機會「談」。
「你說過要支持我,要一直對我好。」予璇堅持不必談,他只要記得自己承諾過的話就可以。
「我沒有不要對你好。」扯東扯西,她就是不肯談阿健,阿航歎氣。難道他的估計有誤,阿健對她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他想像?
「你有。」她指控人,不需要任何證據。
「我沒有。」
「有、有、有,你就是有。」
「沒、沒、沒,我就是沒有。」
予璇的番讓人火氣節節高昇,她滿腦子裝的不曉得是哪國狗屎。
「有,你要和我談了,你要說我有許多討人厭的缺點,說我怎麼改都改不成你要的樣子,最後結論是——康予璇,請你長大,請你獨立,不要常常黏住我。」她把阿健的話一一翻出來,證明談判沒有好下場。
「這些話,我一句都沒說。」搞清楚,對她要求的人是阿健,不是他,她不是最能分辨兩人的嗎?現在在耍什麼糊塗。
「你馬上就要說了。」她耍賴、她任性,反正他是阿航,不是阿健,很能夠容忍她的過分。
雖然在吵架、雖然兩人都有些脾氣,但她不放棄自己的福利。
抓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胸口,打死不拔出來,從現在起,她要當寄居蟹,寄居在他的身體裡、他的生命裡,每秒鐘都不分離。
「我不會說。」
「那最好,什麼都不要說,我們就這樣一直下去,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不要分開,不管是任何理由或原因。」
孩子氣!他以為多年訓練,早把她的任性給磨蝕去,哪裡曉得,這是天性,根深柢固,只能被暫時被壓抑,無法斷去根源。
他投降。「予璇,仔細聽,不管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不必擔心害怕,不必缺乏安全感,我不介意你黏我,不會逼你獨立,你是不是女強人對我而言都沒關係,我只要你開開心心做自己,懂嗎?」
「哪有那麼好的事情。」悶悶地,她在他胸口處說話。
「你在說什麼?」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你一定有別的要求。」她才不信自己有那麼好運。
「要求你做什麼?」失戀讓她的智商降低,讓她思考邏輯脫離正軌,說的話令人難解。
「你不趁機要求我做某件事,用來交換不分離?然後那件事情我根本做不到,你就要學起阿健,告訴我,有某個女人做得比我更好,所以『不分離』取消。」
終於,終於阿航聽懂了,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愛憐地揉揉她的長髮,把頭髮弄亂了,再用五指梳開,這種行為簡直無聊,可是他無聊得好喜歡。
誰說愛情是事業工作,一分耕耘才得一分收穫?她就是運氣好不行?她就是什麼都不必付出、不必爭取,就有一個男人為她送上真心,行不?
「笨蛋。」
「你會因為我太笨就不要我了嗎?」
「你會因為我不像阿健那麼溫柔就不要我了嗎?」他學她的口吻回問。
「不准提阿健!」這是原則,她堅守。
「他還能惹你傷心?」阿航問。
「如果只傷心一天,豈不是對不起過去的努力?」
什麼論調?之前,她不放棄愛情,因為她寫了五百七十三封信,放棄未免不甘心;現在,不放棄傷心,是因為她過去太努力,放棄了對不起自己。他該不該找個腦科權威,替她檢查檢查,她有沒有腦漿異位症?
「你打算傷心多久?」
「不知道。」
「那我呢?」
「你怎樣?」
「你什麼時候才要敞開心情,接納我?」
這句話夠露骨了,他從未向她提過心情,從未正式告訴她,他對她有心,才一下子,他就提出接納,完全不尊重按部就班原理。
「為什麼要接納?」她滿頭霧水。
「為什麼不接納?」他用她的話反問她,口氣裡添上威脅。
她敢不接納?她有勇氣就不接納!
想他耐心等了那麼多年,想他在她身邊無怨無悔,連敲開她的夢幻都怕傷她太深,這樣的優異男人,她不接納,還有誰值得她傾心?
「你一直都在我的心裡啊!我還要敞開心胸接納什麼東西?」
頭拔出來,蘿蔔自動離開蘿蔔坑,亮亮的瞳孔閃閃動人,她沒諂媚巴結,他卻被大大的巴結到了。
一句話,打通他的任督二脈,功力陡然增加一甲子,全身八億九千萬個毛細孔倍感舒暢,腳蹬起,他能飛上半空中,抓兩隻螢火蟲演出浪漫武俠劇。
「所以囉,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男朋友。」先登記先贏!
愛情這東西要談排隊、先來先贏?沒道理,可是再沒道理,杜以航都決定這麼做了,他不再讓別人捷足先登,不再敦旁邊的男人有機可乘,他要采守備位置,把她的心守得又牢又緊,不願意再祭出耐心,慢慢陪她,等她從另一場夢幻中覺醒。
「不要。」她直覺說。
「不要?」
這下子不是任督二脈被打通,而是任督二脈直接被擊碎了。
「對,我不要。」
一場阿健不承認的戀愛,談得她元氣大傷,她再不要碰愛情,不要風花雪月,不要說那些「張」呀「羅」呀的蠢話,她只要有阿航在就好。
她知道阿航對她很好,好得不介意背負她的傷心;知道阿航捨不得她難過,自願代替起阿健照護自己。這樣就夠了,不必替兩人定位,她要外甥提燈籠——照舅(舊)。
「為什麼不要?」
「當男女朋友很麻煩。」搖頭,她簡單的腦袋自動將感情做了劃分歸類。
男女朋友:愛情→變心→分離。
朋友:友誼→快樂→一輩子。
所以,她選擇第二條公式。
「怎麼個麻煩法?」
他替她做過幾千件麻煩事都不嫌麻煩,她居然說當他的女朋友很麻煩?!有沒有良心?有沒有天理?懶神上身也不是這種懶法。
第一次,阿航被她氣到鼻孔噴火,第一次,阿航的基因重組改變,變成杜氏噴火龍。
「我喜歡像以前一樣,一起說話打屁、一起逛街Shopping、一起看電影聽 CD、一起放煙火演仙女,這種零負擔關係讓人好滿意。」拉起他的手,她又想去漁人碼頭。
零負擔關係……她真敢說,和她在一起,什麼時候他有過零負擔感受?
「你滿意,有沒有問過我滿不滿意?」他冷哼一聲。
「不當男女朋友,我可以笑鬧你,可以爬到你頭上踩兩腳,不必維持男女朋友的夢幻形象,可以扣住『一直』兩個字,永遠在你身邊留駐。」一朝被蛇咬,她學不來喝蛇肉湯,只學會看見蛇皮高跟鞋時,心臟嗆三嗆。
「當夫妻也可以扣住『一直』兩個字。」他提醒。
「不要,不談戀愛不結婚,我們幹嘛把好好的兩人友誼,弄得支離破碎?」腦袋公式化,她死背起「朋友三輩子」。
「誰說婚姻會把兩人友誼弄得支離破碎?」
白癡理論,只有變形蟲才想得出來。他在肚子裡面大罵,沒想過,予璇的智商不比變形蟲好多少。
「當然,不結婚的話,即使我表現得再差勁,也不必擔心你遞過來一枝筆,要求我簽下離婚協議書。就算我生不出兒子,也不必紅著眼睛,看你和代理孕母搞三人關係。我永遠不需要在家裡裝針孔攝影機,抓你和菲律賓女傭的姦情。不必走到哪裡,都在你身上貼出標記,標示你的身份和我的專有權利。」
一次一次,予璇提醒自己,阿航只是同情心氾濫,他只是太習慣照顧自己,千萬千萬,她不能頭昏,不能一廂情願以為他對她有愛情。
「要簽離婚協議書,也要先有結婚證書才行;生不生得出兒子,要先拜送子觀音,不是直接找代理孕母搞關係:我不請菲傭不搞姦情,除非你對管家太太有意見,否則她六十歲了,只會幫你帶小孩,不會危害你和我的性關係。至於你愛不愛在我身上貼標記,要不要宣不所有權利……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