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航停妥車子,進屋,看見的就是這樣兩尊木雕。
探頭往屋內看,立即,他明白發生什麼事。
阿航吸氣,阿健太過分,一天兩次打擊,他末免高估予璇的復原能力。
阿航拉過予璇,走回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邊,他拉來椅子和她對坐,沉默,現在不管哪個話題都不恰當。
「可不可以借我一面鏡子?」予璇沒抬頭,兩手鬆垮在膝間。
「要鏡子做什麼?」阿航問。
「我想看看自己的苦笑,想瞭解什麼叫做『越描越黑』。」
「你需要的是一根棒子。」
「為什麼?」有氣無力,她覺得全身力氣都被抽光。
「把你打昏,你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不用,我很累,累得快要睡著了。」抱起枕頭,靠在下巴間,她有幾分失神。
阿航很高興,她的防禦系統將要開啟,這時候,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她肯睡,很快就會雨過天晴。
拉拉棉被,他替她鋪妥床被。
手拉上阿航的衣擺,她抬眉,無辜的眼光瞧得他心疼。
「怎麼?不是想睡了?」他坐到她身邊。
她理所當然倚上他的肩,理所當然讓他承擔自己的重量。
「阿健很多這樣的女朋友?」
「沒有。」
這是第一次,阿健帶女孩子回家,也是第一次,他看見阿健在女人身上落下眼光.
「有沒有騙人?」予璇問。
「我騙過你?」
搖頭,阿航是沒騙過她,予璇吐氣。「還好。」
「什麼事還好?」
「還好我只是排第二名,不是兩百名。」
「你太高估阿健,他的女人緣沒那麼強。」
笨,也只有她這種笨女生,這個時候還在計較排名,第二名和第兩百名有什麼差別?她不曉得,大部分男人心裡只住得下一個女人,真要找出分隔線,那麼分的是門裡門外,愛人和外人,不管是第二或第兩百,都在門外,共同稱號是外人。
阿航順順她的頭髮,像安撫小狗那樣,她不是小狗,卻也讓他的大手掌安撫了。
「我想阿健很喜歡她、很重視她。」
「為什麼?」
「我進門,看見那幕,他沒想到我會難過傷心,只想著身邊女孩會被傷害,他用手護住她,以為我會衝上前打人。」
「你有嗎?」
「沒有。」
「為什麼沒有?」
「我又不是賓拉登的後代,打人能解決事情就好了。」她要學商鞅,用五馬分屍法,把她不想看見的場景一幕幕撕毀掉。
門板上,兩聲輕輕敲叩。
「進來。」阿航說。
不意外地,進門的人是阿健。
「予璇,我們談談好嗎?」
「不要。」她隱約明瞭,一談,他們的關係將劃入終止。
「很抱歉。」阿健說。
說錯話了,該講抱歉的人是她,長久以來,在他面前,總是她不斷說抱歉,抱歉她讓人好麻煩;抱歉她的個性像黏皮糖,甩都甩不掉;抱歉他忙的時候,她在身旁轉來轉去,轉得他無法專心。
抱歉抱歉,真的好抱歉,抱歉不管她花多少心血,都到達不到及格邊緣。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予璇問。
「不到一個月。」
「不到一個月,你就可以和她上床?我以為你不是輕率隨便的男人。」
「我解釋不來這種感覺,和她,我們像熟悉了幾十年。」阿健說。
哦,瞭解,他和白雪公主認識一個月,卻像熟悉了幾十年,而他和康予璇認識十幾年,卻陌生得不曉得對方是誰。
更累了,累得她只想伸伸手,握住阿航手心,感染他的體溫。
「你真那麼喜歡她?」予璇輕輕問。
「我愛她。予璇,對不起。」沒有別的話了,除了對不起,他給不起其他。
「是不是……」沉默的予璇強迫自己坐直身。「是不是,她不需要努力,就是你最喜歡的樣子?」
「是。」
「她是女強人嗎?她可以自己逛街、自己過日子?她對男朋友只有付出,從沒有過要求?是不是她能幹精明、俐落聰穎,她的能力好到讓人咋舌?是不是你們在一起,旗鼓相當,你不覺得累?」
「是。」
「所以,我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予璇恍然大悟,花那麼久的時間,她以為自己畫的是老虎,沒想到東一筆、西一筆,訪遍名師,畫出來的只不過是只假老虎。
「不要這麼說,你有你的特質。」
「可惜不是你喜歡的特質。」
「我很抱歉。」阿健說。「你有權利生氣,但是別傷心,我不值得。」
怎麼辦?阿健連分手都這麼溫柔。她不想哭的,卻硬生生被他逼出淚水,搖頭,劇掉淚水,予璇大聲說:「不要了!我不要再愛阿健了,你去愛那個女生吧——」
「予璇?」
阿航皺眉,手搭上她的肩,將她收入懷內。他不喜歡這個狀況,半點都不喜歡,長久以來,他在防備這一天,沒想到,真發生了,他還是做不來良好應對。
「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我只要阿航,只要阿航就好了!」予璇連聲嚷嚷。
圈住阿航的腰,靠進他的胸膛。不要阿健了,說一次,再說一次,只要說過很多次,她就能真心不要阿健。
「那我回房了。」
阿健轉身,滿心抱歉,但他明白,再多的抱歉都不是予璇想要的。輕輕帶上門,門關,他親手關閉予璇的幻想世界。
予璇問:「阿航,我現在是巴結討好的笑,還是勉強應付的笑?」
「你沒有在笑。」阿航實話實說。
「那我在做什麼?」
「你在哭。」
伸手抹抹臉頰,淚水刷干,早早沒了濕氣,她把掌心攤到阿航眼前證明。
「你看錯,我沒有哭。」
「你的心在哭,那裡有狂風暴雨,不是普通的毛毛雨。」
抬眼,予璇審視他,很久。
「阿航。」
「什麼事?」
「你會永遠對我好嗎?」
「會。」
「那就夠了,有阿航就夠了。」點點頭,至少阿航在,阿航會一直在。
「別怕,阿航在這裡,我會幫你撐過去。」
將她抱到膝間,他希望自己可以為她做得更多,可惜,眼前他大概只能提供她體溫。
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髮梢,她像怕光的毛毛蟲,鑽啊鑽,拚命鑽進他胸口。
莞爾,阿航將她圈進身體裡。她不愛光,他就用手臂替她擋去光明;她不愛外頭的風風雨雨,他樂意伸展雙手,為她撐起一片乾爽天地。她是他心底的唯一,排名第一,她是他的愛人,不是外人,不管她戴上哪一張面具。
「阿航……」
「嗯?」
「我想說話。」
「說啊。」
「我喜歡當小女人,喜歡耍賴撒嬌,喜歡天塌下來,高個兒替我頂著。可是阿健的喜歡和我的喜歡不相同。」
「是。」他懂,一路行來,他看得很清楚。
「我勉強自己,做一大堆能力不及的事,我處處為愛情遷就,然後變天了、天塌了,我挺直腰背以為可以撐得起,哪裡想得到,不過是白忙一場。」
「很痛苦嗎?」
「有點。」
「我可以幫什麼忙?」
「抱我。」
「沒問題。」
「我想睡了,可是你不能放開我。」
「一定。」
阿航拿棉被圈起她的身子,將她收納起,他讓自己變成搖搖椅、變成錄音機,輕輕唱歌,唱著她最喜歡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她的入睡讓阿航樂觀相信,明天,明天的太陽會一樣燦爛,明天的天空和今天一樣藍。睡過覺,他的笨予璇將會瞭解,南柯一夢傷人有強。
第七章
兩隻湯匙相交疊,他側身睡,她在他後面,手環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背,他的身體彎出曲線,而她的身體,順著他的曲線……
這一夜,她在他的床上,依賴他的體溫人眠。
夜半,夢中,阿航和阿健交替出現。
阿健笑得很溫柔,拿起粉筆在兩人中間劃一道線,他說:「等你達到我的理想後,再走到我身旁。」
阿航皺眉,拿起仙女棒對她說..「來吧,我喜歡看你笑,不要把臉皺成癩皮貓。」
阿健揉揉她的頭髮,指著星辰說:「那是牛郎星、這是織女星,我是你的牛郎星,可惜你不是我的織女星。」
阿航把貝殼交到她手心,笑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愛情不應該影響一個人的性格與世界,你天生注定是寄居蟹,別勉強自己成為一隻藍鯨。」
「為什麼我是寄居蟹?」她問。
「你需要一個殼,保護柔軟易傷的心。」說著,阿航把貝殼貼近她耳畔,「聽見沒?那是大海的聲音,大海說,當個稱職的寄居蟹會比幻想遨遊世界來得快樂。」
她固執搖頭。「我的愛情在那個廣大世界裡,若安於硬殼裡的小小天地,我便得不到我的愛情。」
「你怎麼知道得到愛情,才會得到快樂?」阿航問。
她語頓。
阿航抓起沙灘上的白色沙粒,緩緩注入貝殼裡,再次交到她手中,笑說:「現在那個廣大世界在你手中了。」
「我不懂。」很多時候,阿航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這是海浪從世界各處衝上來的沙子,每一顆沙粒都是一個世界,它們擁有無數無數的故事,只要你願意珍藏,就會發現,它們不亞於你幻想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