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裡,倒扣的椅子已放了下來,最靠近吧檯的桌子,坐了一位小男孩,他專心的低頭在寫字,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她沒有打擾他,只是走進了廚房。
廚房裡,一個高大的男人有條不紊的在切菜,一旁爐上的大鍋,正以慢火燉著湯。
男人的背影結實而渾厚,有力的肌肉隨著他流暢的動作,在黑色的圓領短T恤下隆起。
她走到他身邊探看。
「今天的特餐是什麼?」
「迷迭香雞腿。」男人側頭對她一笑,露出他潔白的牙,「還有番茄海鮮湯。」
「需要我幫忙嗎?」她仰頭回以微笑。
「不用,雞腿我都醃好了,一會兒客人來再上鍋煎烤就行了。」他低頭吻了她額角一下,笑著說:「妳去前面忙吧,有需要我會叫妳。」
「嗯。」她點頭,晃回店裡,走進吧檯,按下了音響的播放鍵。
輕柔的鋼琴聲飄遊迴盪在空氣中。
坐在櫃檯前的男孩依然專心的在寫字,她則開始在黑板上寫今日特餐的餐名和價錢,然後拿出去放到門外。
跟著,再打電話和咖啡商叫貨。
沒有多久,廚房裡飄出教人口齒生津的香味,盈滿一室。
噹啷噹啷——
開店後的半個小時,有人推開了店門。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臭著一張臉的少年,他穿著黑色的休閒運動服,肩上背著一個深藍色的背包。
「歡迎光臨。」她對著他微微一笑。
少年依然臭著臉,卻還是看著她說:「早安。」
「你剛起床嗎?」她問。
他點點頭。
「羅蘭和趙子龍呢?」
「還在睡。」他說。
「你還沒吃嗎?」
他再點頭。
「想吃三明治還是吃午餐?」
「午餐。」
他毫不遲疑的回答,顯然是聞到了從廚房飄出來的香味,她朝他點頭微笑,他這才自動走到平常習慣坐的位子,經過男孩身邊時,他瞄了男孩在寫的東西一眼,不過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來到自己的位子,然後坐下,掏出背包裡的筆記型電腦,開始敲打鍵盤。
女人替他送上檸檬水,才到廚房端湯和沙拉,並通知廚房裡的男人少年點的餐。
少年很快的將湯和沙拉吃完,然後把握時間的繼續敲打鍵盤。
她送上迷迭香雞腿時,他將筆電合上,幾乎是狼吞虎嚥的吃著飯菜。
中午時,陸陸續續來了幾位住在附近的熟客。
她忙了起來,少年自動自發的起身幫忙倒水、點菜、送湯,他甚至還會對客人露出職業性的微笑,看得出來被羅蘭訓練得很好。
在客人幾乎坐滿了店裡的位子時,男孩不知何時,從原來的桌子,移動到了少年擺筆電的那一桌,他已經收好了原本在寫的東西,正在喝湯。
「歡迎光臨。」
低沉的嗓音隨著門鈴輕響時,在吧檯內響起。
她轉頭看去,才發現廚房裡的男人已經出來了,正在吧檯裡替人結帳。
他對著她揚起嘴角,她不自覺地回以微笑。
「老闆娘,拜託妳,別再和妳老公眉來眼去,含情默默了,再看下去,我就要吐了。」
身後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她回首,看見那又嬌又艷的美女好友。
「羅蘭,妳什麼時候到的?」
「剛剛,妳忙著替四桌點菜的時候。」羅蘭笑著用眼神示意她看窗邊的一對都會男女道:「我帶人來相親,菜單給我,那一桌我來處理就好。」
女人看了窗邊那對男女一眼,笑著將菜單交給她,這才走回吧檯,在男人的幫忙下,兩人合作無間的替客人上菜、泡茶、煮咖啡。
兩點左右,店裡來用餐的客人逐漸離開。
咖啡店中,再度安靜下來,整間店裡只剩下那對來相親的,和藉故避到吧檯幫忙的羅蘭。
男孩早已用完了午餐,和少年在同一桌面對面的坐著,少年正在教男孩功課。女人替他們送上一盤切好的蘋果,男孩仰頭朝她露出微笑,她笑著摸摸男孩的頭,然後才到廚房和男人一起,拿來兩人的午餐。
「老頭子是不是又打電話來吵妳?」
聽到他的問話,她很想裝傻,卻知道一定是他剛剛在吧檯裡時,接到了電話。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柔聲道:「他只是希望我們有空再過去看看他。」
「是希望我們搬過去吧?」男人濃眉微擰的警告她,「妳要是對他太心軟,小心那死老頭又打蛇隨棍上。」
「他老人家只是寂寞而已。」她說。
男人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她嘴角輕揚,只道:「那屋子以前住那麼多人,你們幾個兄弟住得都遠,一年也才回去聚那麼兩次,爸會覺得寂寞是正常的。」
他警戒地抬眼看她,「不要告訴我,妳又被他說服要去過暑假。」
「我沒有被他說服要去過暑假。」她輕笑,安撫他。
「那就好。」他低下頭,叉起一塊雞腿肉放進嘴裡。
「是寒假。」她補充。
他差點被那塊雞腿肉噎到。
她將水杯遞給他。
男人接過手,喝了兩口,才感覺好一點。
「只有兩個星期而已。」她的手越過桌面,覆住他的手,柔聲開口。
「再這樣下去,妳這家店還做得下去才有鬼。」男人擰眉咕噥著,卻還是反手握住她的小手。
她輕笑著,「反正農曆新年時,台北向來就像個空城一樣,不差這幾天的。」
這女人就是吃定他了。
男人歎了口氣,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小手,瞅著她道:「我本來打算在寒假帶妳和兒子出去走走的。」
她心頭一暖,將他的手指拉到唇邊,印下一吻,微笑輕聲說:「你有這個心意,我就很高興了。」
「妳這個傻瓜。」他說。
她卻只是溫柔地看著他笑,他瞧著,不由得也笑了。
陽光暖暖,灑落大街。
午後,咖啡店裡的時光是優閒的。
人們在店裡來來去去,有的看著書,有的敲打著筆電,有些則只是坐在位子上發呆。那一對相親的男女,在窗邊閒聊著,漸漸的少了初相見的拘謹。羅蘭則坐在另一個位子上,低聲講著手機。
她在吧檯裡,煮著咖啡。
他則晃到了少年和男孩的身邊,一大兩小湊在一塊兒,不知在說些什麼,偶爾他們會笑出聲來,吸引著她的注意。
即使結婚已經好幾年,她總會不自覺盯著丈夫看。
這些年,他的眼角開始有了笑紋,偶爾她還能在他發間看到一兩根白髮,但那卻只替這男人平添了一股成熟的魅力。
他察覺她的視線,隔著孩子們,對她一笑。
每當他這樣隔著一段距離,那樣親暱地看著她,對著她笑時,她仍會感到臉紅心跳。
要喝咖啡嗎?
好。
她指指咖啡無聲問著,他點頭無聲回答。
孩子拉拉他的手臂,問了他一個問題,他低頭回答,父子倆的腦袋湊到了一塊兒,他們倆都是左撇子,也同樣有著不太正確的握筆習慣,偏偏寫出來的字,就是比她這個姿勢正確的人漂亮。
他又笑了,大手揉亂了兒子的黑髮。
她想,她是一輩子都看不厭他的。
咖啡煮好時,店裡的電話響了。
她接起來,「白雲咖啡店。」
「小雲嗎?我是儂儂,蘭在妳那裡嗎?我打她手機一直電話中。」
「她在。」她笑著一邊關掉瓦斯,邊道:「不過,她還在講電話。」
「我就知道,那女人真是話多。」
她輕笑,伸手拿著濕布替玻璃壺降溫,「妳找她有事嗎?要不我等一下叫她回妳電話?還是要我轉告她就好?」
「妳叫她回我電話就好了。」
「好。」
「謝了,晚點見。」
晚點見?
她愣了一下,才想問好友是不是等會兒要過來,儂儂卻已經掛掉了電話。
她訝然失笑,搖了搖頭,才將電話掛上,它立刻又響了起來。
「喂,白雲咖啡店。」
「白雲嗎?」
「蓮?」突然聽到應該遠在紐約弟媳的聲音,教她嚇了一跳,「妳還好嗎?」
「噢,還不錯,抱歉,妳那裡是晚上了嗎?我時差搞不太清楚。」
「沒,才下午。」
「那就好。」
她聽到蓮的笑聲,鬆了口氣,方再問:「有什麼事嗎?」
「嗯,是有一點,我想問妳,呃,不知道妳介不介意,下次我們休假的時候,過去一趟?」
她望向依然和兒子玩在一起的男人,柔聲問:「妳確定嗎?」
「當然。」
「藍斯怎麼說?」
「事實上,我打這通電話,是他的意思。」
她一愣,「藍斯的意思?」
「他希望能說服他哥回來幫忙。」
她聽到這句可真的傻眼了,「藍斯希望寇回去幫忙?」
「嗯。」蓮輕笑出聲,「我又懷孕了。」
「那麼巧?」她微訝的脫口。
「妳也是嗎?」
「嗯。」她笑著點頭,小小聲的說:「我還不確定,所以妳先別和大家提。」
「我知道。」蓮輕聲說:「我也還沒和別人說,是藍斯自己發現的,然後他就堅持這一次,他一定要在旁邊確定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那是因為他被嚇到了,蓮上次差點流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