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鳴雷和閃電
我們在暗夜的最深處交擊
你和我
在命運的岩石之上
遙遙相望
歲月刻下痕跡
月色黯淡。荒無人煙的塞斯郡北部大平原上,勁風有如魔鬼的呼嘯,一陣強過一陣地拍打著小路上這輛膽敢冒犯天威的輕便旅行馬車。
在這個充滿迷信和盜賊的邊遠地區,即使是再大膽的旅人,都不敢單身在這樣陰森的夜裡趕路。此時此地,這輛馬車的出現若被人看到,一定會先懷疑自己的眼睛。
而那個敢於和幽靈爭奪領域的馬車伕已是滿頭大汗,如果不是知道後面有枝火槍在對準自己,他說不定早就會暈了過去。
一聲淒厲的狼嗥遠遠地響起,車伕嚇得手腕一軟,馬車立時有失控的跡象。
「不要怕,別回頭,在狼和我的槍之間,你應該會作出很好的選擇。」
說話的聲音低沉,清冷,顯示出毫不慌亂的鎮靜和堅定過人的鋼鐵意志。驚恐中的車伕聽到這樣的聲音,彷彿膽氣也跟著一壯,吆喝一聲,鞭梢在空中抖了個響,馬車繼續以風一樣的速度向前行去。
拉車的愛麗和羅傑兒都是千里選一的好馬,曾在各種各樣的狩獵和賽馬中為主人贏得過無數的榮譽,然而此刻卻被人偷走用來拉車,不知一向珍愛它們的雷森伯爵知道了,會不會一怒之下擰斷肇事者的脖子。
那個做出這種事來的人卻顯然毫無畏懼。從鐵雷城堡中逃亡的那一刻起,車伕就沒有看見他有過一絲的不安或猶豫。
可憐的威廉?裡爾,本是鐵雷城堡中一名小小的馬伕。黃昏時分,喝了點酒後,像平常那樣拎著馬燈搖搖晃晃去巡視馬廄,卻被暗影裡竄出來的一個身影用槍抵住,並以同樣低沉而冷靜的嗓音命令他套馬出城。
因為套的是雷森伯爵的兩匹愛馬,系的又是最精美輕便的馬車,所以守城的彼得一點也沒疑心,只當是哪位夫人一時興起,出去兜風,連問都沒問就打開了大門。這也難怪他,在這個狩獵的大好季節,好客的雷森伯爵府上總是貴賓雲集,而那些大人物們,脾氣卻總是不太好,動作慢一點說不定還會吃到鞭子。
算起來,最有罪的,大概就是自己了吧。車伕在心裡哀鳴著,彷彿已看到不久的將來自己的悲慘下場,但是,他實在是很冤啊。直到如今他仍是一頭霧水,甚至連背後那個逃亡者的長像都沒能看清,真是死了也不會甘心。依稀只記得,黯淡的光線下,那人全身都裹在黑色的連頭披風裡,只有一雙眸子閃閃發光,透露出非凡的勇氣。或者說是瘋狂。
在這樣的壞天氣裡,要穿過這片被人稱為死亡之都的迷澤荒野,去往利亞山脈,這種人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馬蹄急促,有如疾風驟雨,在黑夜的荒野間前行。狼嗥聲已不復再聞,正當車伕稍放下心來之時,突然之間,前面多了十幾點亮光,迅速地向他們靠近。
鬼火!車伕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馬車自然而然又慢了下來。在這頃刻間,火光又近了幾分,同時伴著馬蹄的達達連響。原來是打著火把的騎馬者。然而這一事實的得知,並未讓車伕有所安慰,雖然不是幽靈,可是如果和心狠手辣的盜賊相比,幽靈說不定還仁慈一些。
「怎麼回事?」
背後車廂裡的人察覺不對,低沉地發問。
「天主保佑……我們遇上盜賊了……」
背後的人探出半個身子,注視著前方。扇形排開的十數點火光越來越逼近了,馬蹄聲更響,在平原上遠遠地蕩出去,有著驚心動魄的殺氣。
「勒住車,回頭!」
車伕心中害怕,但也知道此時正是性命攸關之際,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以從未有過的敏捷,勒住韁繩,掉頭便奔。幸虧駕車的兩匹駿馬都極為優秀,若稍有偏差,當場便要車毀人亡。
但彷彿是對他們的嘲諷,才奔出幾步,前方突然又現出一圈散開的火把,連同先前的一起,形成一個大圓,合圍過來。顯然這批盜賊並非烏合之眾,瞧他們這種不慌不忙,等獵物落入陷阱再動手的方式,完全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精良之伍。
輕便馬車如被狼群包圍的牡鹿,左衝右突,終於被逼到一處空曠之地,再也無處可逃。重重圍上來的火把將空地和馬車照得一清二楚,有如白晝。
車伕早已抱著頭下車,被命令蹲在一旁,簌簌直抖的身子,顯現出心中巨大的恐懼。
車廂裡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莫非是嚇暈過去了?」
一個金黃色頭髮的蒙面盜賊,注視著馬車,輕蔑地呸了一聲。
「有可能。」為首的盜賊策動馬韁,前行了幾步,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充滿獵食者的掠奪感,連聲音都是那樣森寒,「聽說越是有錢的人越是膽小。哦,你們看,這邊還烙著雷森家族的紋章,沒錯,就是它了。」
說著話,他的身子已探入了車廂,搜尋著這次的獵物。由於輕視,他的槍很隨意地握著,還沒有看清楚車內的人,手腕一痛,隨即如電光火石般,槍枝墜落,頭髮已被人用力揪住,跟著額頭上抵上了一管冷冷的硬物。憑著熟悉的感覺,盜賊首領立即明白那是一枝致命的火槍。
本來分開在馬車四周,有些懶洋洋的盜賊們突遇這種變故,全都緊張地拔出了槍,數十枝大大小小的槍口對準了馬車。
「識相的就給我扔掉槍,進來。」
今晚車伕聽過好幾次的冷峻聲音再度出現,而這命令的對象顯然是那大意被擒的倒楣首領。
盜賊首領清楚地認識到此刻的形勢對已不利,理智地選擇放棄抵抗,遵從這把槍主人的命令,跨進了馬車。周圍的群盜面面相覷,端著槍,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我無意與你們為仇,只是想借道一過。你們放心,到了目的地後,我會釋放這個人。」
這個人非但勇氣過人,行事也很老練,竟然懂得先安撫這幫盜賊的心。雖然群盜仍是虎視眈眈,一觸即發,但氣氛已有所鬆弛,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車伕爬上馬車,揮起了鞭子。
群盜果然紀律森嚴,出現這種突變,竟無一人大聲喧嘩,沉默中,只有火把不時地劈啪作響。
金黃色頭髮的人撥轉馬頭,攔在車前。
「把阿特拉斯閣下放開,我們會允許你們通過。」
車廂內傳來冷漠的笑聲:
「我非常願意相信你們的話,但經驗告訴我,底牌在手上蠃面總是大些。不要逼我,這人是你們的頭頭吧?我不會殺他,但不代表我不會先射穿他的四肢。我數到三,你們再不讓我就先打斷他的右臂。」
車中人的聲音並不高,甚至還有幾分模糊,但每一句話都冷絕斷然,帶著貴族特有的淡淡無情。沒有人敢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一、二……」
數到二的時候,金黃色頭髮的人終於揮了揮手,眾騎見狀,紛紛撥轉馬頭,讓出一條通道。
「別跟著我,別想玩花樣。等天亮後,到了第一個村子我就會放走他。相信我,我並不想多惹上你們這樣的麻煩。」
順利操控住全局的人放緩口氣,在馬車的起步中邊行邊說。群盜們反常冷靜的表現也令他心中忐忑,手裡的槍不敢有絲毫放鬆。
從來沒有遇到過紀律如此嚴明,行動如此一致的隊伍。就連雷森伯爵最引為自豪的親衛隊似乎都有所不及。如果他猜得沒錯,他們一定就是傳言中,塞斯平原上最可怕也最剽悍的盜賊團:疾風之狼。而阿特拉斯,這個希臘神話中反抗宙斯的泰頓神的名字,正是這個縱橫北部的疾風之狼首領用來自稱的外號。
想不到傳說中的人物,竟會被自己遇上,而且如此輕易地被制服在自己的槍口之下,作為槍的主人,他心裡也不禁有些悚然。
馬車開始加速,越行越快地奔馳了出去,轉眼便將那群火把遠遠地拋在身後,變成一團微弱的光點。
「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有勇氣的人。而且聰明,冷靜,懂得把握時機。」
風從幽寂暗夜的最深處傳來,在低空呼嘯盤旋,撕扯著車廂上裝飾的包衣。也不知過了多久,被槍抵住的阿特拉斯突然開口,語聲平靜淡然,彷彿在說著不相干的事。
事實上他觀察這個敵人已有好一陣。但太過黯淡的車廂以及被人挾持的彆扭姿勢,除了那襲寬大黑斗蓬,他什麼也發現不了。
「你住口。」
一路持槍至今,黑袍人聲音雖仍低沉,卻已隱隱透出一股焦躁。
阿特拉斯猜想他的手腕一定已經很累甚至接近僵硬了。強盜可也是個不太好幹的活呢。
「你我都很清楚,離天亮還有三個多時辰,而這條路上第一個村莊更在數百里開外。難道你就準備一直這樣拿著槍?不怕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