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說呢?抱歉?」李穎搖搖頭。她使芝兒疲倦?這話怎麼說?
「不必,你的抱歉不能使我更快樂,說了豈非多餘?」芝兒漠然地笑。
「芝兒,我在想——」李穎的話頓住了,她突然發覺,說這樣的話適合嗎?
「想什麼?事到如今,也不必吞吞吐吐了!」芝兒說。
「是,」李穎看她一眼,非常誠懇地。「我在想——或者我們之間可以尋求一點諒解!」
「諒解?」芝兒誇張地笑起來,臉上肌肉卻紋風不動,非常怪異。「為什麼要尋求諒解?我們之間有誤解嗎?」
「我——」李穎語塞了。她在芝兒面前從來都是佔上風的,無論在言語,行動上,這一次——是因為內疚?因為歉然?因為自覺不能再理直氣壯?
「就算有誤解,也不是對我,而是對思烈!」芝兒再說:「這些日子,你能真正瞭解他嗎?」
「我想——我能!」李穎說。一種不能肯定的感覺在心中擴大,她真正瞭解思烈嗎?
「能?」芝兒嘲弄地笑了。「他是個出色的教授?一個情聖?一個完美的男人?」
「他有他的優點,當然,人是有缺點的!」李穎說。
「我不想破壞你心中的思烈形象。但他絕不是你所想像的。」芝兒說:「而且——只看外表並非真正的他!」
「你說得對!」李穎吸一口氣。
芝兒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不想破壞思烈?事實上,她是在這麼做。
「你知道嗎?李穎,」芝兒的笑容變得很暖昧。「思烈在美國也有些女人,信不信由你,你若想要證實,可以告訴他是我說的!」
「芝兒——」一陣極端的厭惡湧上來,芝兒為什麼要這麼說呢?無論是真,是假,又有什麼好處?
「我很抱歉,但我必須說,」芝兒冷冷地笑。「韋思烈不像你那本《陌上歸人》中那樣純情,他很風流,很花,他對女人不是你想像中那麼挑剔,那麼專一,你不要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了!」
芝兒不說思烈欺騙她,說她被自己的想像欺騙,芝兒實在聰明。
芝兒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她看似簡單卻那麼複雜,李穎不願相信她在耍手段,偏偏她又像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李穎開始發覺——她實在一點也不瞭解芝兒,更無法從她的言行中看出一絲真相。
那麼,李穎的內疚、歉意豈不多餘?因為她完全猜不透芝兒的意圖——芝兒有意圖嗎?
「任何人都可能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一下子李穎就心平氣和,就冷靜了。她不必對芝兒低聲下氣,步步退讓的,她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我認為被自己欺騙倒不是壞事,如果這欺騙能令我快樂!」
芝兒皺起眉頭,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她不明白李穎的態度為什麼會在一剎那間改變,李穎不是一直看來不安和內疚嗎?她是不能明白!
「沒名沒份的,你也打算跟他一輩子?」芝兒冷硬地。
「這其實並不是困擾我們的問題,你也知道,」李穎搖搖頭。「芝兒,思烈其實也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我並沒有想像。我真正的瞭解他,我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芝兒提高了聲音,她怎麼了?開始沉不住氣?「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兩年!」
「你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他看,他也可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你看!」李穎淡淡地笑。
「他故意做給我看?你真天真!」芝兒誇張地。
「事實上,你們共同生活的兩年只是在不停地傷害對方又傷害自己,這是我旁觀者的看法!」李穎說。
「錯了,」芝兒揚一揚頭,很倔強,很驕傲,但是掩不往眼中那絲被人看穿、看透的狼狽。「我葉芝兒做的事只為自己快樂,這不傷害自己!」
李穎搖搖頭,再搖搖頭,把視線移到芝兒手腕的傷口。芝兒不傷害自己嗎?驕傲的女孩總是自找苦吃。
芝兒被李穎的視線所擾,她窘紅了臉,下意識地縮回雙手,又覺不妥,慢慢再伸出來。
「我喝多了酒常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自我解嘲地。「我曾在美國喝醉了,在街上開了車亂追人,好像發了神經一樣!」
「那你就不該喝酒!」李穎說。
「不喝酒怎麼行?思烈和我都是酒鬼,在美國兩年惟一的成就是習慣以酒當水,」她笑。「不喝酒我會渾身不自在,比不穿衣服更難受。」
李穎再搖頭。芝兒來就為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她有企圖嗎?有嗎?
「你吃過早餐沒有?」李穎想轉開話題。
「我不習慣吃早餐,我的一天生活開始在午餐之後!」芝兒在沙發上移動一下。
「要不要喝點果汁?」李穎再問。
「兒童飲料!」芝兒撇撇嘴。「李穎,我想請你替我跟潘少良道個歉,昨夜折騰了他一晚上!」
「他不會介意的,他人很好!」李穎說。
「但是你不接受他!」芝兒盯著她。
「我不能接受世界上每一個好人!」李穎說:「也不是每一個好人都適合我!」
「思烈能適合你?他有些——正邪不分!」芝兒又笑了。她是要來談思烈的,無論說起什麼,她總能把話題繞回思烈身上。
「我想每一個人在某一些時候,某一些情況下,都可能正邪不分,不只他!」李穎說。
「我更是邪多於正,是不是?」芝兒笑得全無笑意。
「我想——不是邪,芝兒,你太好強、好勝了,」李穎搖頭。「你只是不肯認輸!」
「你不好強、好勝?」芝兒眼中光芒一閃,她身上似乎又有了生氣。「你肯認輸?」
「如果我輸了,我一定承認!」李穎好誠懇地說:「認輸並非見不得人,那是一種美德!」
「什麼難聽的名詞到了名作家嘴裡都變好了,肯認輸是一種美德,我第一次聽到!」芝兒大笑。
「其實肯認輸的人聰明,」李穎輕輕歎息。「他們不為難自己,真是這樣!」
芝兒怔怔地想了一會兒。
「你認過輸嗎?李穎!」她很慎重地問。
「認過!」李穎絕對認真地。
「向誰?」芝兒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李穎猶豫一下,淡淡地笑了。
「思烈!」她說:「我對他承認以前驕傲得沒有道理,我一直在為難自己,我願放棄驕傲,從頭開始!」
「這算認輸?」芝兒嘲弄地。「或是剖白?」
「隨便怎麼講都是一樣,我認輸,我放棄,我投降,」李穎平靜地說;「我覺得釋放了自己,在感情上!」
「講得很美、很動人、很小說化!」芝兒笑。「李穎,我懷疑你把小說裡的情節搬到現實生活裡來了!」
「然而小說不是人生的縮影?」李穎不置可否。
芝兒咬著唇,思索半晌,突然站起來。
「我走了,跟你聊聊是很開心的事,」她說:「我不再覺得那麼悶了!」
「如果你願意,可以常常來!」李穎真心地。「真的!」
「思烈肯嗎?」芝兒笑得特別。「告訴他,以後我不會煩他,不會做傻事,也許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認輸!」
「芝兒——」李穎意外地。
「不是輸給你們,是輸給自己!」芝兒飄然而去。
然而——芝兒今天為什麼來?有什麼目的?只為聊天這麼簡單?
☆☆☆
少良走進他的私人診所,一眼就看見芝兒,他心想完了,又被她纏上,想退出去已來不及。
「嗨!少良!」芝兒站起來,神態平和、斯文。
「葉小姐!」少良硬著頭皮微笑。「有事?不舒服?」
「都有一點!」芝兒跟著他走進診療室。
她今天化了淡妝,穿了斯文的套裝,爆炸裝的頭髮也洗直了,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完全沒有一絲明星味道,最重要的,她看來理智、冷靜和正常。
「坐!」少良招呼她在桌前椅子坐下,又看一眼她的手腕。「傷口好了嗎?」
「沒有事,只剩下小小疤痕!」她笑。「對我來說,該是一個教訓!」
「你說有點不舒服,是嗎?」少良不想和她談私事。
「常常作噩夢,睡不好,」她皺眉。「就算睡著了,也常常感到頭痛!」
「哦!睡著了也能感覺頭痛?」少良笑。「是作夢吧!沒有人睡著了還頭痛的!」
「真的,我是睡著了也痛,還痛得很厲害!」她說,並不像說謊。
「有這樣的事?好,我替你檢查一下,」少良只好點頭。「我沒遇見過這樣的病例,也有一個可能,你用腦過度!」
「我用腦過度?」芝兒笑。「我又不是李穎,有什麼事值得我想呢?」
少良不語,替她量脈搏、體溫,又讓她張嘴看一看舌頭,完全是普通檢查傷風感冒式的。
「我相信你沒有事,」然後他說:「就算不是用腦過度,也是想了太多東西,而且想得太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芝兒開玩笑。
「大家都這麼說,總是有點道理的!」少民說:「我給你開一點極輕微的鎮靜劑,讓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