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這麼嚴重,」她搖搖頭。「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你還有事業!」
「我還有事業,可是我永遠不會完整!」他說。
「那又怎麼樣?你還是能生活下去,你的日子還是那麼過,你仍然要吃三餐,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麼不同呢?」她斜斜地盯著他。
「那豈不是行屍走肉?豈不是機器人?」他笑著搖頭。「我情願化為塵土!」
「嗯——思烈,我真想倒下來睡一覺,幾個月後醒來,所有的事已解決了,不矛盾、不內疚,也沒有良心不安,現在這種日子——真難受!」
「有一點信心,好不好?」他拍她。「不要對方還沒有動手,我們就先被自己打垮了!」
「沒有對手,不要把芝兒當成對手,」她搖頭。「當初你和她結婚的時候,是不是把我當成對手?」
」不——說良心話,那個時候我好恨你,恨你的冰冷,恨你的驕傲,恨你的目中無人!」他笑。
「後來呢?」她也笑。似乎——下午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後來恨自己,恨自己有眼無珠!」他開玩笑。
「這樣的話不像你說的!」她輕咬著唇。
「我該說怎樣的話?」他反問。
「沉默!」她笑。「你沉默的時候更有氣勢、氣度,你不需要說話,不需要笑!」
「我總要表達我的意思,不說話怎麼行?」他問。
「你的眼睛!」她認真地。「我不喜歡多話的男人,我喜歡眼睛有征服力量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有這種征服力量!」他搖頭。
「不只征服力量,還很——驚心動魄!」她又笑了。
「這是你小說中的字眼!」他說。
「我的小說就是我,我投入了我的感情、個性、思想、行為,」她用誇張的語氣說:「我寫小說,等於慢慢在解剖自己,終有一天會屍骨全無!」
「用了可怕的形容詞,屍骨全無!」他搖頭。「看你小說的人豈不心驚肉跳!」
「你會嗎?」她反問。
「你將怎麼安排我?在結束的時候!」他問。
「我覺得現在寫得太痛苦,一個我無法安排結局的故事。」她搖搖頭,」所以我想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抽出采,冷眼旁觀的去處理情節!」
「那怎麼行?這原本是真實的故事!」他反對。
「從現在開始虛構後半部,」她考慮著。「我不想把它寫得和真實生活一模一樣,我不想再引起更多好奇、更多的議論紛紛!」
「你想過怎麼安排虛構的故事嗎?」他問。
「想過!」她立刻說。「我有幾種不同的安排。」
「我們可以討論一下嗎?」他問。
「不能,寫文章時我絕對主觀,我不希望任何人影響我!」她肯定地。
「可是我不希望你安排不圓滿的結局!」他說。
「你不明白,缺陷美的結局反而更能令人回味!」她說:「圓滿結束,也不過換來讀者一聲『啊!團圓了』我不喜歡!」
「很殘忍!」他不同意。「為了達到令人回味、迴腸蕩氣的目的,不惜犧牲你筆下的男女主角?」
「不是刻意如此安排,我希望——更合乎人性,更理智的安排一切,」她笑著。「才子佳人式的現在沒有人要看了!」
「才子佳人,你和我嗎?」他開玩笑。
「韋思烈,油腔滑調已使你失去風格、氣質,」她小聲叫。「我快受不了你!」
「你臉上的冰霜不是也溶化了?」他說。
「沒有人能永遠冰封自己!」她說:「當合適的陽光射過來時,它自然就溶化了!」
「合適的陽光!」他重複著這句話。
「回去吧!現在外面只有合適的月光!」她笑。
「再陪我一會兒,」他不動。「明天第三節才有課!」
「貪心!」她輕拍他的手臂,整個人倚在上面。
「我只對一個人貪心!」他看著她。
「你不怕貪心過度會有反效果?」她問。
「反效果?」他呆怔一下。「會嗎?」
她一直注視著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看見他呆怔、疑慮,她立刻後悔那麼說了。
「我是開玩笑!」她輕輕地笑。「思烈,有一次在信陵,你說——你不如我想像中的正經,是什麼意思?」
「你要知道?」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皺皺眉,忽然之間退縮,害怕了,她害怕了他說出令她受不了的話,她何必追究以前的一句話呢?她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小心眼了呢?
「不,不必說了,」她搖頭又擺手。「我不侵犯你的私生活,我會讓你保有一部分自我,一部分秘密!」
「很明理啊!」他嘴角有淡淡促狹的笑意。「你信不信我在信陵釣小妞兒?」
「本領不小呢!」她不上當。「你怎麼自我介紹?台大的客座教授?」
「不,武打片的龍虎武師!」他終於笑出聲。
「我的天!虧你想得出,」她嚷。「有你這樣的武師?什麼人才有資格當男主角?」
客廳裡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在靜夜裡是那麼驚人。李穎跳起來,大步衝出去接聽,這個時候,無論是誰打來的電話,那鈴聲就已夠令人心驚肉跳。
「喂——」李穎只喂了一聲。
「李穎嗎?韋思烈在不在你那兒?」是翠玲焦急的聲音。「芝兒出事了,在同文他們醫院!」
「出事——什麼事?」李穎的心直往下沉,今天不是個好日子。「現在呢?有沒有危險?」
「我——也不太清楚,」翠玲說得有些吞吞吐吐,「是潘少良送她去醫院的,她喝醉了酒,用打碎的酒瓶傷害自己——韋思烈在你那兒嗎?」
「在——為什麼?」李穎的心臟幾乎跳出口腔。
「芝兒大吵大鬧,打了安眠針,她依然哭喊韋思烈的名字——李穎,他們希望思烈去醫院一趟!」翠玲為難地。
「好!我馬上讓他去!」李穎說:「再見!翠玲!」
放下電話,她看見沉默地站在一邊的思烈,從他的神色看得出,他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該去的,思烈!」她理智地。
「我們一起去!」他堅決地說。他不能不去,卻又不想惹起李穎的誤會,他們才經過了一個小小波折。「你不去我也不去!」
「但是——她叫的是你,我——怕刺激她!」李穎說。她垂下頭,心裡也不禁奇怪,事情——怎麼全湊巧在今天發生了呢?是芝兒的刻意安排?
「我們一起去,你在病房門口等我!」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他的固執和不妥協真是無與倫比。
「會有幫助嗎?我去?」她猶豫著。
「會的!我要你看見每一件事的進行,」他肯定地說:「猜疑會是我們的致命傷!」
「好!我去!」她轉身進去拿一件外套,隨他走出去。
「保時捷」像箭般的駛向台北,在車上他們都沉默,芝兒似乎步步緊逼,軟硬兼施了,是不是?芝兒會在酒後傷害自己——她還會做出什麼?
「芝兒——為什麼這樣做呢?」她輕輕歎一口氣。
他皺皺眉,猛然將車子剎停在路邊。
「李穎,你不要上了她的當。」他幾乎是在吼叫,他整張臉都漲紅了。「她最終的目的是不放過我!」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冰冷的手輕輕放在他手上。
「但是傷害自己也是要有勇氣的!」她說。
然而那勇氣是因為愛?恨?妒?他們卻說不出了!
☆☆☆
到達醫院,找到芝兒的病房,在走廊上就能聽見芝兒的哭叫聲。她不是打了安眠針嗎?她怎麼沒有睡著?
走近了,看見正推門而出的方同文,同文一眼見到思烈,好像見到了救星。
「思烈,你來了就好,藝兒鬧得好凶,我們都沒有辦法!」同文一個勁兒地搖頭苦笑。
「她沒有打安眠針?」思烈滿臉怒意,強自壓抑著。
「她喝了不少酒,不敢打安眠針,怕有意外,」同文還是搖頭。「少良在裡面,他被搞慘了!」
「是怎麼回事?傷在哪裡?」李穎問。
「她——好像受了點刺激,」同文著思烈一眼,立刻轉開視線。「她突然找到少良家去,一進門就喝酒,喝了酒就胡言亂語,又哭又笑。後來又嘔吐,少良進浴室替她拿熱手巾,她就突然打碎酒瓶。割傷了自己的手腕!」
「割腕?」李穎機靈靈地抖了一下。
思烈皺眉,他知道李穎被嚇壞了,他用手輕輕擁往她,要她鎮定。
「好在傷口並不太深,卻也流了不少血!」同文只有搖頭的份。「少良沒辦法,立刻送她來醫院,我正好值班,替她止血包紮,她卻哭鬧不止,這樣下去——對她身體會有損,我們只好找你來!」
「她一直在哭鬧什麼?」李穎小聲問。
同文歉然地攤開雙手,好為難地說:
「她罵思烈,又罵你,然後哭叫著要見思烈,」同文說:「我看——思烈,你一個人進去一下吧!」
思烈猶豫一下,他不能不進去,無論在哪一方面來講,他都該進去一趟。他的臉色又難看,又憤怒,又厭惡,卻又是那樣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