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說,要看什麼情形下的團圓,」李穎慢慢說:「不過——我並不怎麼在意結局,那對我不重要,我寫小說,只重視過程,也就是小說的情節,佈局,至於結局是好是壞,是悲是喜,對一個作者來說,影響不大!」
「會是這樣嗎?」芝兒誇張的聲音一如她衣服。「整本書,整篇故事都寫得好,結局寫壞了,豈不令人遺憾?豈非美中不足?」
「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李穎說。
「說得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完美!」芝兒哈哈大笑。
方同文在一邊宣佈開席了,大家都找位置坐下來,本來熱鬧的場合一下子就更亂了。
思烈緊緊地守在李穎身邊,他既然公開和李穎一起出現,自然就不再避諱。芝兒來了,他也不在意,他願意芝兒看見他的決心,這件事無論如何要解決的!
「思烈,李穎,」少良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邊。「我很抱歉,真的!芝兒到我診所等我,一定要和我一起來,我沒有辦法!」
「該抱歉的是我們!」思烈沉聲說:「麻煩是因我們而起,芝兒——想對付的是我們!」
「等一會兒我會送她回去,請放心!」少良再說。他實在是很不錯的男孩,他能為別人著想。
「誰不放心呢?潘少良醫生!」 芝兒突然又出現了。「今晚你是我的男伴,你自然要送我!」
「葉小姐——」少良窘迫地。
「芝兒!」她更正他。「我喜歡一個醫生男朋友,你給我很強烈的安全感,真話!」
思烈漠然看她一眼,擁著李穎走開。
無論芝兒怎麼做,忠烈真是全然無動於衷?芝兒真是再難抑遏心中猛烈的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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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兒又開始拍片了,就是客串主演秦漢和林鳳嬌的那部片子,她是聰明的,自己不能獨當一面而平步青雲的話,她寧可利用一點別人的名氣來帶起她。當然,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情形,她總有一天會紅得像當年的李小龍一樣,她有這個信心!
因為拍片,她的新聞、她的消息又多起來,她的照片又常常見報,圍繞在她身邊的當然不外乎一些風風雨雨的緋聞,這一次傳聞中的主角是一個外科醫生。
外科醫生?!潘少良?!可能嗎?會嗎?
在這同時,一些小報的娛樂版上也出現了一些隱約的、暗示的謠言,大意是說一個大紅大紫的女作家和有婦之夫戀愛的事。那些消息登在並不怎麼明顯的地方,也沒有指名道姓,一個女作家,台灣有多少個女作家呢?從二十多歲到六七十歲的都有,誰和有婦之夫戀愛呢?消息裡絕對沒有說明,很奇怪的,大家都想到了李穎。
也許李穎正紅,也許李穎氣質、外型都不凡,也許因李穎一向的態度和那不妥協的傲氣,也許李穎年輕,更也許李穎和電影圈子有一點關係,總之,人們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她!
李穎和有婦之夫戀愛嗎?是嗎?那本《陌上歸人》真是寫她自己的故事?
於是,讀者的反應從四面八方湧來了,關心的、同情的、指責的、謾罵的,什麼都有,似乎認定和有婦之夫戀愛的就是李穎了!
台灣到底是個依然保守的中國人社會,前一陣子紅女明星背夫別戀導演的事曾轟動一時,女明星和導演從此就走下坡,不為國人所諒解,他們的戀愛也絕不為國人所接受,所同意。雖然說感情是屬於兩個人的私事,與任何人沒有關係,甚至於他們的情形是有苦衷,有著難以向他人言明的原因,卻因為他們都是有名氣的人物,他們是公眾所熟悉的人,所以受到了空前的壓力和責難。
李穎也是大家所熟悉的人,而且是極受年輕人歡迎的女作家,消息並沒有指明是她,她卻已受到壓力了。
她很生氣,很苦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面對著報館轉來一堆又一堆的信件,她真是啼笑皆非。
那消息真是指她嗎?若是她,又是誰把這消息透露出來的?芝兒?該是惟一的可能了。
芝兒!李穎知道芝兒不會這麼容易放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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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穎,」母親敲門然後走了進來。「這兩天你不寫稿也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到底為什麼?」
「沒事!」李穎不敢把這些事告訴保守的母親,好在父母都不看娛樂版的,否則麻煩就大了。「我在整理一下讀者信,有些該回的!」
「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讀者信?」母親笑。「真是你越來越紅了嗎?」
「大概《陌上歸人》寫得還不錯!」李穎掩飾了心中的煩惱。
「哎!我受不了每天追一小段看,我要等你出單行本!」母親笑著。「哦!出版社有過電話,問這本書什麼時候可以連載完?他們想先出書運海外,免得被不法的海外書商盜印!」
「我會通知他們的,」李穎搖搖頭。「我還有六萬字沒寫,急也急不來的!」
「最近總不見你寫稿的?」母親問。
「沒有情緒!」李穎皺皺眉,「媽,你找我沒事?」
「你沒寫稿,聊聊天也沒關係嘛!」母親笑。「思烈今天來不來?」
「來吧!」她沒什麼情緒。
「穎穎,他和葉芝兒的事弄成怎樣了?」母親問。
「媽,別問這些,好嗎?」李穎一下子煩躁起來。
「怎能不問呢?傻孩子,」母親搖搖頭,在這方面,她是固執的。「你們不能一輩子這麼下去!」
「我沒有說過一定嫁給他!」李穎不耐煩地。
「受了誰的影響?不結婚?」母親皺眉。
「媽——」李穎長長透一口氣。
「日子久了,穎穎,我怕有閒話!」母親說。
「什麼閒話?」李穎心中一動,母親知道了?「怎麼會呢?我們又不是明星!」
「但是你是名女作家!」母親又歎氣。「你的名譽比那些要宣傳不要命的明星重要多了!」
「那又——怎麼樣?」李穎是煩上加煩。
「思烈也是教授,被別人一傳,好聽嗎?」母親說:「你該問一問他和芝兒的情形!」
「好!我問!」李穎不想再談下去。
母親又搖搖頭,看看書桌上的大堆信和報紙。
「穎穎,報上的消息——是指你嗎?」母親終於說。
「媽——」李穎大吃一驚,母親看見了那些消息?老天!她令母親難堪了。
「台北的地方小,再加上芝兒是電影界的,這件事遲早會被人知道,」母親坐下來。「你要早些——解決!」
「解決?!」李穎望住母親。
「穎穎,不是做媽媽的多事,我希望你幸福,只是這樣!」母親是苦口婆心。
「好!我去找他!」李穎突然間跳起來。
「找他?思烈?做什麼?」母親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解決啊!」李穎奔了出去,她連衣服也沒換。
「穎穎,穎穎——」母親追出去。「你身上有錢嗎?」
李穎已奔出院子,奔上公路。她不是真要去台北,她不是真要解決,她心中煩躁,她十分懊惱,這件事情她有什麼錯呢?報上的消息,讀者不明白,不諒解的信,母親的話——她真是不能再忍受下去,她只有逃出來。
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去台北?不是笑話嗎?怎麼去?她猶豫一下,轉身走向園子後面的山坡,好幾天沒有到梯田散步了,散散步,走一走,或者能解除心中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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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梯田上一個人也沒有,農夫們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工作,從山上到山下,整個梯田里,無數阡陌間只有她,突然之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當有事情發生,當有麻煩來到,似乎——沒有人能替她分擔,思烈也不能——思烈現在在哪兒呢?他也知道報上的消息?他會不會為這件事煩惱?不安?他可在意?
她慢慢往下走。那是條熟悉的小路,小路上印著她無數的足印,路上有她熟悉的一切,一章一木,一塊可坐下休息的石頭,她真是熟悉。這些年采,這兒的一切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就連春夏秋冬四季的變換也沒有顯著的痕跡。年復一年,農人們播種、插秧、施肥、收成,根本是一成不變的定律,隨著日子一件件的在重複地做著。生活原是一種重複又重複的循環,不是嗎?所存在心中惟一固執不變的,只是那份情,那份意,她——是不是太傻?這是什麼年代了呢?還那麼執著於一份似乎不完全屬於她的愛情?她真能和思烈一同等待到地老天荒?即使到地老天荒,她能得到她所嚮往的?
她很煩,很亂,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不能否認報上的消息,讀者的反應影響了她。雖然她沒有錯——愛一個分居的男人是錯嗎?卻要承擔許多錯誤的指責,這實在非常不公平,她的心也再難以平衡。為什麼大多數的人對他們不曾真正明白,真正瞭解的事情,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斷語,作了結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