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他的心都揉痛了。可愛的李穎,她這麼做是不顧一切的,她拋開了自尊,拋開了面子,拋開了羞恥心,拋開了父母——可以這麼說。也不理會可能和必然來到的麻煩和阻擾,她這麼做只為了令他安心,令他有信心些,他——他——「不,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思烈——」她意外地從他懷裡坐直了。「為什麼?我們只要生活在一起能快樂,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為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看法?」
「因為你是你!」他嚴肅地說:「我不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對我的眼光,但是我不能忍受別人對你的任何不敬,任何批評,我要我們之間的一切光明正大!」
「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快樂,你有信心,」她搖搖頭,無與倫比的堅定。「我要你永遠是我心目中那個韋思烈,我不要你改變!」
「不,我不能那麼自私,」他的聲音裡有難以抗拒的力量,奇異的,他又變回那個原來的韋思烈了。「我愛你,我要你,這是永恆不變的事,但絕不是現在,絕不是!」
「遲早應沒有分別,你不該是那麼頑固的人!」她說:「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光明正大,愛——使一切光明正大,我不怕任何人說任何話!」
她是勇敢的,在感情上,她真是絕無反顧。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我也感激你的用心,但我絕不答應!」
她咬著唇,沉默一陣。
「思烈,你可是覺得我——卑賤?不知廉恥?」她說。
「永遠不會!」他沉聲說。他的聲音原已雄渾有力,這一聲「永遠不會」更帶有雷霆萬鈞之力。」沒有任何人能這麼說你,你自己也不能,你的思想、感情都高貴,因為你不自私,因為你真誠!」
「那麼,你為什麼不同意?她仰望他。她喜歡仰望他,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如果我們的關係令你有一絲委屈,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正色說:「我寧願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等待,來換取一切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你是李穎,不是其他女孩子,我必須且值得這麼做!」
「思烈——」她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翻騰,一陣溫柔,一陣酸楚。「如果一輩子的等待仍換不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呢?」
「我不後悔,也不遺憾,」他想也不想地說:「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等待!」
「我——願意!」她肯定地說。
這不是教堂中的誓言,不是牧師面前的允諾,但對他們倆而言,卻比那一切更莊嚴,更踏實,更——永恆!
「我願意」——跟在這三個字後面的不一定是美妙的結婚進行曲,不一定是美好的祝福,不一定是一輩子的廝守,不一定是朝夕相伴,但——絕對是他們的永恆,是精神上的,經過今夜,也許前面的路更難走,他們卻更有信心和決心,人生原是奮鬥,是的,人生是奮鬥!
第五章
方同文和翠玲為兒子請滿月酒,他和她的同事、同學都來了。這是他們夫婦的第一個孩子,翠玲更為生產吃了不少苦頭,所以為了她也為了孩子,他們十分隆重地在飯店裡擺了酒席。
外面正下著綿綿細雨,台北市幾乎整個月都是這種惱人、煩人的天氣,飯店裡面屬於他們這一個隔開的角落卻十分熱鬧。早來的客人都在爭著看那個胖嘟嘟的可愛孩子,又有人在聊天,在笑鬧,差不多都是熟人,氣氛非常地融洽。翠玲抱著她的兒子一分鐘也不肯離手,方同文帶著一臉孔滿足,驕傲又有點傻乎乎的微笑周旋在客人之間,又不時跑過來看看寶貝兒子,初為人父的喜悅完完全全地表現出來。
「李穎怎麼還不來?」翠玲問。
「一定會來的,她在電話裡答應過我,」同文說:「任何人有理由不來,她不會!」
「潘少良呢?」翠玲張望一陣,又問:「他值班?」
「不,他也會來,」同文也望一望門邊。「會不會他們倆約好了一起來?」
「潘少良和李穎?」翠玲搖搖頭,笑了。「沒有可能,李穎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過了,她是死心眼兒!」
「但是上次他們一起從醫院離開,那神情——」同文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李穎輕盈,灑脫地走了進來。「哎!李穎來了!」
「李穎——」翠玲抱著小嬰兒迎上去,才走兩步,她的笑容和腳步一起僵住了,李穎身邊有一個不該出現的人——韋思烈,他居然伴著李穎來了!
「翠玲,方同文,」李穎大方地招呼著,又吻一吻小嬰兒的臉。「恭喜你們,哦——韋思烈,你們認識的!」
同文立刻和思烈握手,他眼光中充滿讚歎,這樣的男人!但是——思烈不是芝兒分居的丈夫?
「歡迎你來,思烈!」同文說。
思烈淡漠卻真誠地笑一笑。
「好久不見了,翠玲,希望今後你不要再對我有成見!」他對翠玲說。
「哎——哎——」翠玲窘紅了臉,她沒想到思烈會來,更沒想到思烈會說這樣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什麼成見呢?過去的事也別提了——李穎!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他會來?」
「想給你一個意外和驚奇!」 李穎臉上充滿幸福與陽光的笑。
「瞞得我們好慘,要罰你!」翠玲埋怨地。
「罰我好了,李穎所有的一切今後由我承擔!」思烈說。又看李穎一眼,她正在微笑。
他們倆只是輕描淡寫地交換一下視線,看在旁人的眼中,卻是一幅完美、和諧又動人的圖畫。那是一種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動作,那樣自然的感情交流,發出那樣耀眼的火花,令人目眩還有說不出的感動。這就是愛情吧?這就是愛情所提升的另一個境界?
「我的天,」直腸直肚的翠玲嚷了起來。「這一次是上帝把你們安排在一起的嗎?告訴我,韋思烈,如果你不回台北,豈不——豈不成了萬古恨?」
「翠玲,招呼客人吧!」
同文制止太太再說下去。「你的電影和小說看得太多了!」
「什麼電影、小說!」翠玲不服氣。「我只看李穎的小說。喂,《陌上歸人》裡那個我被你寫得還不錯啊!」
「誰說我寫了你?」李穎淡淡地笑。「捨不捨得把兒子讓我抱抱?」
「不行,誰都不許抱,同文說只許看不許抱,你也不能例外,」翠玲一個勁兒搖頭:「除非等他過了三個月!」
「醫生就是醫生,怕傳染病菌嗎?」李穎笑。
「來,到這邊陪我坐,」翠玲抓往李穎,思烈當然也跟著過來。「老實招來,你們說——到底怎麼發生的?」
「發生什麼?」李穎故意裝出茫然不解似的。
「發生什麼?那種驚心動魄的愛情啊!」翠玲真是口無遮攔,好在她壓低了聲音,也沒惹來注視。「幾百年的老朋友,連我也不說?」
「說什麼呢?你知道我口才不好,等著看《陌上歸人》吧,那本書會告訴你一切!」李穎說。
「每天追著看一千多個字,追到什麼時候?地老天荒?頭髮都等白了!」翠玲誇張地。
「就算地老天荒——也得等!」李穎搖搖頭。她這句話並不只是表面上這麼單純吧?
思烈看她一眼,眼中有一抹瞭解的光芒,他們真是已達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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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韋思烈,你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翠玲一下子轉變了話題。「竟然——竟然——嘿!弄出個葉芝兒來,豈不和自己,和大家過不去?你實在是不能怪我當初對你有成見的!」
思烈搖搖頭,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什麼也沒說。事實上,叫他說什麼呢?
「翠玲,你還沒有告訴我小嬰兒叫什麼名字?」李穎不願思烈難堪,其實談這話題,她也難堪啊!
「還沒想好,同文說方家這一輩的是用『大』字,或者我們叫他方大任!」翠玲說。她是沒有什麼心機的,提起兒子,她立刻就忘了思烈。
「方大任,很好的名字啊!」李穎說。
「是嗎?是嗎?」翠玲開心地笑了。「你也認為好,這名字必然不錯,我們就決定用這個名字了!」
「我認為好的未必是好,我認為不好的也未必不好,因為我太主觀、太偏見!」李穎說。
「但是許多讀者不是認為你替小說中人取名字最好,最有吸引力嗎?我對你有信心,李穎!」翠玲笑著說:「這麼多年同學,你是我惟一喜歡又佩服的人!」
「是捧我還是諷刺我?」李穎說。她知道翠玲是真心誠意的。翠玲絕對不是一個在嘴頭上耍花巧的人,她心中十分感動,翠玲是個真正的好朋友。
「你這樣的女孩子還能捧嗎?」翠玲笑。「再捧就比天還高了,誰還敢陪在你身邊呢?」
「我敢!」沉默的思烈忽然插口,他雕像般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中卻隱有笑意,非常、非常地吸引人。「因為我瞭解,無論外表上怎樣,內心裡她還是李穎,她不是容易改變的女孩子,名譽、地位、財富都不能改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