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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嚴沁

  她的心又亂又緊張,又莫名其妙的喜悅,莫名其妙的溫暖,不痛也不再流血,她竟又見到他

  她咬著唇,不受控制的淚就像氾濫的河水,破堤而出,此時此地——她怎能流淚?又怎能被他看到?他——來了多久?凝望了她多久?上帝,她怎麼全無所覺?垂下頭,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她衝出門,衝上樓梯。披在肩上的黑絲絨外套掉在樓梯口,她也不理不管,任由它去吧,只不過一件外套,她不能讓他看見淚水,不能——

  衝上街道,四周已是一片寂靜,夜深了,已有初冬的氣息,單薄的衣衫使她感覺到冷。她下意識地用雙手環抱住雙臂,一件外套輕輕落在肩頭,淚眼中,她仍看見是她掉在樓梯上的黑絲絨外套——

  轉身欲行,一隻強有力的手握往了她纖細的手臂,才一接觸,她整個人崩潰了,隨著那強而有力的手,她撲進了他的懷裡,任淚水弄濕了他的襯衫。

  天地萬物都隨大地靜止在黑夜中,再沒有掙扎,再沒有迴避,再沒有掩飾,再沒有虛偽,也再沒有驕傲。

  沉默的哭泣也慢慢靜止,她冰冷而顫抖的手也溫暖了,穩定了。她慢慢站直了身體,慢慢抬起頭,坦然無懼,勇敢堅定的凝視著那張漂亮的、深沉的、卻柔和溫暖的臉。他那總顯得冷漠的黑眸盛滿了一種——一種令人心跳的溫柔,他那感情豐富的嘴唇有種難言的性感,他的專注,他的凝肅,他的溫柔,他的瞭解,他的傳惜,還有他義無反顧的堅定形成一種好動人、好動人的力量,緩緩的包圍著她的全身,她的心靈。

  她深深吸一口氣,如果她在這時死去,她也絕無絲毫遺憾,思烈,這男人中的男人已征服了她頑強、驕傲又固執的心,他們的感情,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心靈已合而為一,在黑夜中發出永恆的光輝。

  「來,我送你回家,」他緊緊地握往她的手,他告訴自己,今生今世,他永遠不再放手。「太晚了!」

  她柔順地任他握著,任他帶她上車。

  心靈平靜是那樣快樂,那樣舒暢,那樣安詳的一件事,以往——她真是太傻了,她是在跟自己過不去,是嗎?

  「保時捷」平穩地駛在空曠的街道上,小小的車廂裡沉默而靜謐,溫柔而愉快,他們都不出聲,他們都不想打破這種美好的氣氛,直到將近陽明山腳。

  「為什麼你會在那兒?」她終於問。

  「我很悶,想去喝杯酒,結果看見你坐在那兒!」他說。

  「你來了多久?」她再問。聲音裡再無一絲冷傲。

  「四個鐘頭!」他微微對她一笑。他是那種不需要笑就有足夠吸引力的男人,這笑——怎麼說呢?令她心弦震動,永不停止。「我以為你在等人,我以為你不願意見我,所以我沒有過去!」

  「我是在等人!」她也微笑,那微笑像一朵盛開的百合。「等一個拿去我心的人把心還給我!」

  「我不知道,在你面前——我一無是處,我總是錯,一錯再錯,」他搖搖頭,自嘲地笑。「或者是我遲鈍,或者是我——根本不敢這麼想,我真——這麼幸運?」

  「把心放在人家那兒又不被重視是很痛苦,很難受的事,」她也搖頭。「兩年了,我想——我大概注定這一輩子不會有心了,我想把身體當作蒲公英般,任風吹得四分五裂,吹到天涯海角!」

  「不行,不能這麼殘忍,」他低吼。「你若四分五裂,被風吹到天涯海角,我就是窮一生的時間、精神也要把你找回來,令你再完整!」

  「所以我說——答案原在你身上!」她舔一舔唇,好俏,好女人味的一個動作。

  「我太蠢,我真是太蠢!」他歎息。「好在還不晚,李穎,我們還有機會,還有時間,是嗎?」

  「我總是在等著!」她說。

  「只要你等,我就有足夠的信心!」他肯定地說:「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攔阻我們!」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他們不需要太多言語,他們的心靈、精神、感情已合而為一,絕對相通的。停車在她家園外,她望著他甜甜一笑,待抽出他掌中的手下車,他卻握得更緊,並微微用力把她拉到胸前。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來梯田!」他說。他們隔得很近,他口中的熱氣吹到她臉上,有一絲神秘的微癢。

  「不,我不睡覺,」她垂下眼瞼。「我精神很好,我要寫一點稿!」

  「『陌上歸人』?」他輕輕托起她下巴。「你想到了結局?」

  她搖搖頭。冷漠,驕傲,灑脫的她也會羞澀,毫無保留的愛使她脫掉了兩年來造成的硬殼,她找回了自我!

  「嗯!」她的眸子迅速在他臉上一溜,又躲回眼瞼下。「結局——不是我一個人能安排的!」

  「我幫你,我們共同安排那個結局。我要它美滿,幸福!」他說:「我有信心!」

  「那還有好長一段路,還得付出許多精神,力量,也許——眼淚!」她說。有絲擔憂。

  「不要眼淚,我不要眼淚!」他吻住她。

  這不是開始,不是結果,卻——也是開始,也是結果。

  李穎,思烈,芝兒,像一團扯亂了的線,糾纏不清,難分難解。真是再無眼淚?

  ☆☆☆

  當潘少良第三十七次失望地放下電話,房門輕響,護士文小姐探進頭來說:「有位葉小姐來見你!」

  少良振作一下,不論來的病人是誰他都要接見,總不能說找不到李穎就連工作也放下了,是不?

  「請她進來!」少良吸一口氣。

  文小姐出去,立刻就帶進來一個女孩子,是那種看一眼就能令你記牢的女孩子。那爆炸型的頭髮,野而媚的臉。濃濃的化妝,搶眼的新穎服裝——葉小姐?少良心中一動,立刻知道是誰來了。

  「請坐,葉芝兒小姐!」少良溫文有禮地。

  「你知道我是葉芝兒?」她滿足地笑起采。「你在報上看見我的照片?在電視裡看見我的訪問?你這個醫生真與眾不同嘛!」

  少良淡淡一笑,他並不在意芝兒的誇張,芝兒的自以為是,芝兒和他沒有關係,她只不過是個求醫的病人。

  「葉小姐哪兒不舒服?」他問。臉上是職業式的笑容。

  」叫我芝兒好了,」她眨眨眼。「所有的朋友都這麼叫我,我們也算得上朋友,是不是?」

  「是!」少良很有風度。

  「說實話,我根本沒有什麼病,」芝兒笑得有絲狡猾。「我是特地來看看你的!」

  「看我?為什麼?」少良忍不住皺眉。這個什麼枝兒葉兒的確是個難惹的人物。

  「李穎沒告訴你嗎?我和她是老同學,老朋友,老交情,」芝兒一連串地說:「為了李穎,我自然該來看你!」

  「她讓你來的?」少良被弄糊塗了。

  「怎麼會呢?李穎的脾氣——她把什麼話,什麼心事,什麼煩惱都放在心裡,她才不會跟我說起你,」芝兒比手劃腳地,「是思烈告訴我的!」

  「韋思烈,」少良點點頭。「我見過一次,和李穎一起在『信陵』碰到的。你是韋夫人!」

  「噓,別這麼大聲,不能讓別人聽見,」芝兒半真半假地。「我和他的關係保密,我不想影響前途,何況我和他是分居了的!」

  「哦——」少良呆怔一下。芝兒和思烈分居了?那麼莫名其妙的妒意和不安都湧上來,他想起思烈和李穎的那種驚心動魄的眼光,那——代表著什麼呢?

  「很意外?他或李穎沒有告訴你?」芝兒問。

  「李穎不背著人講別人閒話,她只講自己!」少良說。

  「對,李穎的個性很特別,」芝兒似乎頗有同感。「她有一套很固執的對人處世方法!」

  「一個像她一樣的女作家,該有自己的風格!」少良還是淡淡地,但每一句話都幫著李穎。

  「你對她一往情深?」芝兒盯著他笑。

  「說不上,我們認識不久,還沒到這種程度,」少良說。這個芝兒,打定主意糾纏不清了?「不過,我欣賞她那型的女孩,有內涵!」

  「是嗎?」芝兒雖然在笑,眼中卻掠過妒意,她不能忍受任何人讚美李穎,她的笑容也變得勉強。「好像欣賞她的人還不少呢!她的名氣很響!」

  「我想——內涵與名氣無關,欣賞她的人也絕不因為她的名氣,不是嗎?」少良忍不往說。

  芝兒來見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不知道,因為我不是男人,」芝地聳聳肩。「以女人的眼光——她那一型女孩並不可愛!」

  「好在你不是男人,」少良笑起來。「否則豈不多一個對手?」

  芝兒眼珠兒一轉——她實在有對過分靈活的眼珠,女孩子眼珠太靈活,總給人狡猾,虛偽,不正經的感覺,她是不是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你知道嗎?潘少良,」芝兒神秘兮兮地說:「還有一個人也欣賞李穎,發狂地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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