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她並不是啊!
但是當她望著他深邃真摯的雙眸,卻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無論是告白,還是自首,都已經太晚了。
小辛顫抖著,緩緩走近床邊,但是她突然發現自己完全不需要偽裝,因為光是看著那昏迷的老人家,她的淚水就失控掉了下來。
好可憐的老人家,彷彿所有的精力和時光都已經遠離他了,剩下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等待和後悔。
就算她不是真的朱德玉,她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這麼痛苦。
「爺……爺爺?」她有點喘不過氣來,小手輕輕地撫摸著老人放在錦被上枯老乾癟的大手。
這麼大的一雙手,手掌重權,可是到最後卻連唯一的親情都抓不住。
如果她真的是朱德玉就好了,那麼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敞開心扉、拋開顧忌,緊緊地抱住這位老爺爺了。
沒有恨、沒有怨,只有終於得以團圓的喜悅,如果這位老爺爺真的是她的親爺爺就好了。
天知道她多麼盼望有一天,自己終於有親人可以叫喚。
九爺動也不動,猶自陷入昏迷中,宛若風中殘燭的枯老模樣,彷彿凝結在時間與空間裡了。
「爺爺,你醒一醒好不好?請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孫女兒,你不是在找我嗎?你一定要醒過來,拜託……」她哽咽喚著他,輕輕握著他的手,小手輕撫著青筋突出的手背。
他的手很暖,可是軟綿綿的,動也不動,一點反應都沒有。
「爺爺……」她淚眼朦朧,拚命想喚醒他。「醒醒啊!爺爺……」
如果喚醒老爺爺可以稍微彌補她的罪過,那麼她願意守在他身邊日夜呼喚,直到他醒來為止。
至少她對方至默也有交代了。
看著她淒楚的聲聲喚著老爺子,至默心底揪疼不已,不但是為老爺子,更是為她.
在這一瞬間,看見她的真情流露,他再也沒有任何疑惑了。
她一定就是真正的朱德玉,無庸置疑。
「老爺子還在昏迷中,我看你也累了,搭了這麼久的飛機,不如你先去休息,等睡飽了之後我們再說。」他輕扶著她的肩頭,語聲溫和的說。
「不,我可以在這裡陪他嗎?」她不是矯情,更不是假裝,而是真的很難過。
就算躺在這兒的不是她的爺爺,她還是希望他早日醒過來,重新恢復健康和神采。
何況她冒充了朱德玉的身份,就有責任背起屬於她的擔子,完成她該做、能做的任何事。
「你累了。」至默眸底掠過一抹憐惜,堅定的扶起她,「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你臉上的黑眼圈都冒出來了,我想就算老爺子現在醒過來,也不會樂見他的孫女變得這ど憔悴。」
「可是……」她無助的看著他。
「先休息。」他堅持的凝視著她。
始終站在門口默默不發一語,仔細觀察著狀況發展的如翼也說話了;雖然他還是不會輕易相信這個嬌小又看似平凡的女孩會是朱德玉,但仍舊緩緩開口。
「默說得對,不管怎麼說,你需要先休息。」
小辛微微一顫,有些瑟縮的瞥了眼怒獅般威武凜然的如翼,「呃,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我還是……」
「走吧,我先讓人弄點熱食給你吃,在飛機上你也沒吃多少東西。」至默的聲音安撫而溫柔。
小辛的確是累了,尤其情緒上強烈的波動更是耗去了她不少體力。她咬著下唇,乖乖的點點頭,在望了仍舊陷入昏迷中的九爺一眼後,她依順地被至默帶了出去。
至默在走過如翼的身旁時,敏銳的感覺到如翼緊盯的目光和注意。
「在老爺子醒來,看到所有擺在眼前的可靠訊息與證據前,我希望你和若雋能善待、尊重她的身份。」
「我們會的,如果她真的是朱小姐的話。」如翼和他的眸光在空中交會,撞擊出危險銳利的火花。
就算是好兄弟,在爭奪接班人寶座時,依舊不能心軟。
這是他們三人一貫行事的原則,更是老爺子的本意。
「很快的,你會相信的。」至默自信的一笑。
「我拭目以待。」如翼眸中的火光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真摯的關懷一笑。「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我看你的黑眼圈也不比她少。」
他忍不住失笑了。
小辛緊跟在他身後,有些怯怯卻又著迷地望著他們之間深厚情誼的自然互動。
充滿了自信、高貴、灑脫又迷人的風采。
她忽然深深地羨慕了起來。
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種亦敵亦友亦手足的好朋友,彼此間有著良性的競爭,卻又有過人的交情。
巧姊算嗎?
或許在發生這件事之前,她會大聲的肯定巧姊是她的手足知交,但是在發生了這一切後,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她的頭一陣陣暈眩脹痛,也許他說得對,她實在太累太累了,等到好好的睡一覺後,或許情況會有改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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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溫哥華待了一個星期。
小辛每天到九爺床邊和他說話,自顧自的和他聊天,說出她小時候在孤兒院的點點滴滴,一些有趣的事,心酸的事,快樂的事,無奈的事。
她對他傾訴著期盼擁有家人的渴望,自然而然的將他當成了自己的爺爺,將自己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心事,全數告訴了他。
雖然九爺還是靜靜躺著不說話,但是她非常有耐心,清脆如黃鶯的聲音時而溫柔,時而飛揚的訴說著。
「爺爺,你知道嗎?我記得有一年耶誕節的時候,育幼院裡的小朋友們輪流說出自己的願望,希望耶誕老公公帶來什麼禮物給自己,我聽著大家說要玩具飛機、機器人模型、洋娃娃、牛排、汽水……所有你想得到的東西統統都有,等輪到我時,我很大聲很大聲的跟所有人說:『我想要耶誕老公公當我的阿公!』所有人都笑了出來,他們以為我在耍寶、開玩笑。」
她說得好專心,沒有發覺床上的老人銀白的眉毛微微一動,隨即又恢復靜寂。
「可是我的願望是真心的。」她輕輕摩挲著老人的手背,小臉貼靠在上頭,鼻頭泛酸了起來。「但是沒人相信我,只是那一年的願望也沒成真,往後的每一年,願望還是年年落空。」
至默不知何時出現在門邊,心痛地注視著她跪坐在床畔,偎在九爺身旁的荏弱孤單身影。
「爺爺,你一定要醒來,不管我是不是你真正的孫女兒,為了你自己,為了關心你的方先生他們,你一定要醒過來,好不好?」
老人家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彷彿永恆的睡著了般。
至默暗暗低歎了一聲,舉步走向她。
「小辛,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他神情帶著一絲掙扎和欲言又止。
她驀然回頭,心慌地擦掉眼淚和鼻涕——天哪,又被他看到醜醜的一面了。
她好像永遠擺脫不了這種可憐蟲的形象,他一定覺得她很糟糕,一點都不迷人
迷人?她怎ど會想到這邊來的?
「是。」她吸了吸鼻子,強自鎖定。
「我必須趕回台灣,公司有許多事需要我處理,你就待在溫哥華吧,其它人會好好照顧你的上
「我不要!」她臉色瞬間一白,慌亂地抓住他的手,「你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
他心一痛,一種複雜糾結難解的感情在胸口不斷氾濫蔓延開來。
「這裡有很多人會照顧你的,你放心。」他強抑下那種陌生又強烈悸蕩的感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該死的!現在的她仰著頭看著他,小臉盛滿了脆弱無依的淒楚。
他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掌狠狠掐擒住,當下就想要將她緊緊擁在懷裡,拭去她眉上的所有煩憂。
可是……他不能。
「你聽話。」他的語氣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來。「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對你很好,你有什麼需要,他們一定會全力照辦,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委屈的。」
「我不怕委屈,我只是怕你離開我。」當她脫口而出心底深處的情感時,他和她同時都被這句話震撼住了。
小辛驚慌的站了起來,臉蛋漲紅,拔腿就往外跑。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狂悸的心跳幾乎迸出胸口。
天哪,她為什麼會這樣說?為什麼會衝口而出這樣大膽放肆的話?
她跑出大宅,跑進有著中國園林之美的小橋流水畔,在一座涼亭裡停下腳步,喘息個不停。
為什麼要忘情?為什麼不能把這份感情深深藏在心底就好?
事到如今,難道她以為自己還配得上他嗎?
小辛頹然跌坐在石椅上,肩頭微微顫抖了起來,淚水抑不住的紛紛落下。
溫哥華的天空是那麼的蔚藍,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眼前是那般漆黑,像是走入了毫無希望未來的黑洞裡?
因為一剎那的貪心,所以她完全失去了所有愛慕他的資格了。
忽然間,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自背後擁住了她,至默低沉渾厚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