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通花湯碗掉到桌面後碎裂,燙熱的白粥灑在只有單薄布料的大腿上,如來卻全沒有閃避的意圖,身體倏然而來的痛苦,令他已經管不得其他了,彎著腰,左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
「如來?」眼見他神色痛苦,渾身抽搐似乎連坐都坐不穩的樣子,北冥浩天忙不迭走過去,扶著他的肩頭,關心地問。「發生什麼事?那裡不舒服?」
如來搖頭,張開嘴唇想回答他,卻回不過氣來,只能發出喘噓噓的吐氣聲,北冥浩天蹲到地上,見他臉上血色盡退,平日豐潤的唇辦青白,抓著左胸的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都已凸出。
扶著如來肩頭的左手輕輕一翻,藍光隱現,北冥浩天試圖為如來減輕痛楚,力量源源不絕地流入如來體內,卻不見絲毫效用,如來依然痛得臉色青白,眉目扭曲。
感到自己的力量未能為如來帶來絲毫幫助,北冥浩天緊緊蹙起眉頭,第一次生出手足無措的感覺。
「啊啊——!」心痛不斷加劇,如來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叫起來,五指在胸口上扯動,睡袍的襟口散開,露出精瘦的胸膛。
衣料下的肌膚一片雪白無暇,驚人的卻是左胸附近的肌肉鮮紅糾結,心臟上方肉色透明,形成一個掌心大小的空洞,在肋骨環繞下的心臟正急速收縮,心臟每收縮一下,如來俊俏的五官就痛苦地扭曲起來。
「啊唔……啊啊!」
北冥浩天只能擁著他,一直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時間彷彿凝結的冰川,永不流動,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如來身上的痛楚終於漸漸減弱。
紊亂的呼吸緩緩平伏,如來從北冥浩天的懷中抬起頭來,看著他嚴肅的臉龐,有點困難地勾起唇角,拉出一抹微笑。「師兄,你的額頭,頭髮……都濕了。」
他以虛弱的聲音一邊說,一邊試圖舉起手,為北冥浩天拭汗。
看著他的袖口隨著抹拭的動作而濕潤起來,北冥浩天這才知道自己竟已滿頭大汗,心中不免驚訝,多少年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他都淡然以對,現在,只不過是發生在如來身上的一件小事竟然就令他著急得滿頭大汗。
稱得上是一種新鮮有趣的感覺!北冥浩天在心中想,同時,緊緊捉著如來為他拭汗的手,問。「如來,這幾年來,你用靈力為多少人醫過病?」
「我……」悄悄窺看北冥浩天的臉色,如來咬一咬唇,輕聲說。「已經數不清了。」隨著這幾年世界各地的魔氣熾盛,人受到妖獸襲擊,身患絕症的機會亦相繼提高,再加上各種找不到源頭的疾病細菌在世上湧現,到布達拉宮求醫的人數一年比一年增加,如來實在想不起,也不知道自己已經用靈力醫治過多少受病痛煎熬的人,多少將死之人。
北冥浩天臉沉如水。「如來!你竟然沒有我當日說的話放在心上!」當日,他曾經囑咐如來不可以身負的靈力救人,當時,如來雖然不明白,但是,隨著娜娜的壽命走到盡頭,他以為如來已經明白天道自然,生死循環的道理,卻想不到如來依然冥頑不靈。
「師兄,對不起……」如來臉有愧色,垂下頭去。即使在心中他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只要知道自己做的是北冥浩天反對的事,他便不由自主地覺得不安起來。
北冥浩天搖搖頭,神色嚴峻地說。「對不起我不緊要,重要的是不可以對不起你自己。佛的慈悲要負出代價,你每將一個人從死門關帶回來,就要背負他往後人生中所有的罪,負擔之重,即使是你也不可能承受。」
雪白的牙齒輕咬唇辦,如來輕聲爭辯。「師兄,我相信,我相信人性,相信存在每個人身上的真善真美。我每救一個人,不單止是一個人那麼簡單,他還是丈夫,是妻子,是兒子,只要想到我可以令更多人得到快樂,我就願意繼續救人,而且,他們都答應過我以後會多做好事,絕不作惡。」
北冥浩天瞇起眼,尖銳地說。「那你的心痛是從何而來?」、
一針見血的話令如來啞然,緩緩地搖頭,沒有回答。北冥浩天從鼻尖裡發出一聲冶哼,張開稜角分明的唇冷冷地說。「讓我告訴你,就是從被你醫好的人身上而來,你令他們重生,而他們就利用你賜予他們的生命去為惡!他們每次做一件壞事,錯事,漸漸積累成為氣孽」,再回到你身上,為你帶來痛苦!」
「或許……是其他原因。」如來輕聲說著,聲音軟弱無力得連他自己都察覺得到。
「可笑!」北冥浩天毫不留情地歪歪嘴角,發出一聲嗤笑,接著,又彎下腰去,正面看著如來的雙眼。「你救過的所有人,應該有留下名單吧?」
如來抬起頭,茫然地問。「有……又如何?」
伸手,輕摸他柔軟的臉頰,北冥浩天柔下聲音說。「師兄會為你解決問題——由根本解決。」
他的神情平和,不過,眼中卻流露出熠熠森寒冷光,看著他的眼神,如來忽然明白過來,他想也不想便搖起頭來。「不!不需要!」
北冥浩天壓下濃眉,臉上浮現起不以為然之色,正要再說什麼話,如來忽然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輕輕吐出平和圓潤的聲音。「我相信。」
瞬間,如來豐潤的臉孔上泛起聖潔溫潤的華光,眼神揉合慈悲與無邪,彷彿正在宣告,他相信,相信世上的每個人,相信他們的承諾,相信人性本善。
忽然,北冥浩天覺得渾身都無力起來,因為他知道再說下去,他也永遠不可能說服如來。沈默片刻,北冥浩天站起來,隨意聳聳肩說。「那就算了!就當是我太過胡思亂想吧!」
隨著他從容的聲音響起,緊繃的氣氛立時改變了,如來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臉上泛起燦爛笑容。
北冥浩天亦笑了,溫柔地握著他的手,將他從座椅上拉起來。「先到浴室洗澡,換件乾淨的衣服吧!」
「恩!」如來這才注意到睡袍下擺被翻倒的粥水淋得一片狼藉,輕輕拉起睡袍,大腿已經被燙得發紅,傳來陣陣刺痛。
「今早,我平日光顧的時裝店已經送來最新款的衣服,就放在浴室旁的衣帽間內,你推開門就看見了,我先去辦點公事!一會兒再陪你出去遊覽香港。」
「好!」
如來點頭,向浴室走去,待浴室門關上,北冥浩天臉上的笑容消失,轉身走出睡房,同時在唇邊喃喃自語。「我的小如來,很快……我會令你知道,你是錯的。」
第六章 自私的母愛
在迷人的午後,坐上珍珠白的磁浮跑車,拙好安全帶,如來抬起頭,期待地看著坐在駕駛席上的北冥浩天。
「師兄,今天我們到哪裡去?」
留在香港只是一個星期,如來似乎已經完全習慣香港的步伐,褪下簡陋的儈袍,穿上雪白的真絲襯衫,領口結著冰藍色的緞帶,外套是手工制的白色雙襟西裝,整齊地釘著兩排長方形藍寶石鈕扣,長髮依然束成辮子,頭上戴一頂與西裝同色的帽子,看上去既時髦又貴氣。
北冥浩天滿意地打量他一身好看的打扮,伸手扭開引擎。「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如來不由得好奇起來。
北冥浩天笑著說。「去到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如來噘起唇,在喉頭裡碎碎唸了一聲,便乖巧地坐在助手席內。
跑車在公路上高速行駛,約十五分鐘便到達市中心附近的商店區。
北冥浩天將車在馬路邊停下來,指著馬路對面的露天咖啡座。「在第一行,那位穿粉紅色套裝的中年婦人。」
順著他的指頭看過去,遙望那位樣子端莊,但是坐立不安的婦人,如來偏頭,看向北冥浩天。「她?她是誰?」
「我想了很久,你說的那一個帶給你溫暖和幸福的人,她就是最有可能的。」避開他的眼神,北冥浩天沒有正面回答。
他的迴避令如來更加疑惑,隱隱有一種預感,促使他更急切地追問下去。「她到底是誰?」
深深地向他看一眼,北冥浩天乾脆俐落地吐出答案。
「你的媽媽。」
肩頭一震,如來將眼睛瞪得渾圓,再次向對面的婦人看去。
氣她?就是她?」滿心被充斥著,有點酸,有些痛,有幾分茫然……各種各樣混在一起,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是!我已經請人查過。」北冥浩天肯定地點下頭,拿出一份文件。「她叫白雲兒,西藏人,今年三十七歲,十九年前嫁給一個在西藏經商的香港人,之後來港定居,至今育有兩子。」
北冥浩天拿起夾在文件中的全家福交給如來,如來看向照片,那幾個人臉上燦爛的笑容令如來覺得有點刺眼,他瞇起眼,別過頭,出言糾正。「應該是三子。」
倔強,平板的聲音,毫無掩飾地宣示出如來的心情狀態,北冥浩天疼惜地摸摸他柔軟的發頂,柔聲問。「要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