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淨兒先去找小柱子哥哥玩,再等外公和娘一起吃餅。」水淨努了努唇,轉了轉黑溜溜的眼後才揚起笑容,小小身子滑下椅子往前廳跑去。
水蘊月的眸光落在兒子的背影上,眼眶不自覺蒙上一層水氣,直到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才回過頭道:「爹,淨兒就暫時交給你了。」
水島主點點頭,無法掩飾心中擔憂地問:「蘊星那邊已經完全沒問題了嗎?」
水蘊月淺擰眉心,兩泓溫柔的眸光陡地消逝,她握緊了拳頭凜然開口:「我會把靈珠要回來的。」
為了尋回靈珠,她的兩個姊姊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半年前水蘊霞及水蘊曦相繼出島尋珠,卻雙雙與家人失去聯繫,至今仍無消無息。
後來,每每喬裝成男性至海寧港與郝大富交易的水蘊星因為意外看到柏永韜,因而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調查,並頂下郝大富的鋪子,準備就近打探靈珠是否還在柏永韜手裡。
「爹,等了這麼多年,我不想再繼續等下去,讓我親自去面對他吧!」
水蘊星原本的建議是伺機而動,但這四年來的煎熬迫得她再也無法等待,至少她得知道靈珠是在他手裡又或者已經變賣流落他方。
不管對他們的感情或靈珠的去向,他都該有個交代。
「月兒。」水島主怔怔的望著女兒,被這一連串的打擊搞得心力交瘁。「爹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看著女兒堅決的模樣,水島主長長歎了一口氣,握住女兒的手感慨地說:「失去靈珠無妨,爹不能再失去你。」
縱使因為水蘊月愛上了一個男人為島上帶來災難,但這些年來,水島主對待女兒及外孫的態度一如往昔。
這般慈愛,更加加深了水蘊月心底對父親、島民及姊妹們的愧疚。
她努力按捺著自己的情緒,眼眶卻已不自覺盈滿淚水,低啞輕語:「爹,女兒明白了。」
「水淨那邊由我去說,你儘管安排好出島的事。」
「是。」水蘊月心中一陣絞痛,紅了眼眶。這樣也好,一旦面對兒子,百般牽掛與不捨會讓她更加無法離開。
她握緊拳,為了島的將來,她絕不能心軟,她必須離開靈珠島,與那個讓她心神掛念、痛恨入骨的男人見面。
他的全名叫柏永韜,是泉州富商柏縱海的獨子。
她要向他追討屬於靈珠島的一切,與一顆已遺失在他身上的心……
海風迎面拂來,水蘊月伸出手壓住隨風飛揚的髮絲,她的心就像隨波擺盪的小船,不安地晃蕩著。
帶著水蘊月離開靈珠島的漁民憑著多年的經驗,操縱著小船,熟稔地避開危險的海域,往泉州海寧港駛去。
花了約莫一天的航程,入夜的海寧港點著通明的燈火,遠遠望去,宛若是綴滿漫天星斗的銀河,耀眼得讓人幾乎快睜不開眼。
「永叔,你不用陪我上去了。」船進港後,水蘊月拎著包袱對他說。
「三小姐……」性子耿直的周大永有些為難,島主的交代與水蘊月的堅持,讓他進退兩難。
「星兒應該會來接我……」
「嘎!」
水蘊月話還沒說完,卻被一聲熟悉的粗嗄聲給撼住思緒。
「幹幹不許出聲!」水淨才剛捏住鳥嘴,後艙簾子倏地被掀開,娘親的怒容已出現在他眼前。
「娘……」水淨怯怯地喊了聲,小小的肩頭與小腦袋因為心虛,驀地垂了下來。
「你、你為什麼會……」見到兒子那張俊秀的白皙臉龐,水蘊月又驚又怒。
難道是她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以致於水淨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溜上船,甚至還讓那只愛說話的鸚鵡憋了一整天不說話?
水蘊月反覆思索著上船前的情況,她發現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讓水淨溜上船啊?
她猛地抬頭望向周大永。 「永叔,是你答應讓他上船的嗎?」
周大永尷尬地揚唇笑了笑。「打開始我以為小少爺是同我玩,沒想到他真的是打定主意要跟咱們出海,所以……」
「娘、娘,您別怪永爺爺,是淨兒不想和娘分開!」
「不想、不想!」鸚鵡附和地開口。
水蘊月睜圓雙眼。「不!你得跟永爺爺回去!」
「娘……」水淨扯著水蘊月的袖口,晶亮的眼睛有著百般哀憐。「別趕淨兒回去……」
「不行!你一定得回去!」
水蘊月的心裡紊亂無比,她不要讓水淨知道他有個這麼不負責任的父親,更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父親並不是遇到船難過世的。
一滴眼淚緩緩由水淨澈亮的眸子滾落,他皺緊小眉頭悶聲低語:「淨兒……淨兒只是不想和娘分開……如果娘不要淨兒跟……」
水蘊月心中一酸,伸手撫去他臉上圓滾熱燙的淚珠,心疼地將他摟進懷裡。「傻淨兒,娘怎麼會不要你呢?」
兒子委屈的語調讓她想到自己的處境,她是個棄婦,但她不希望水淨被當成棄兒……不希望他與自己一樣,處在不安的禁錮當中啊!
「三小姐,就讓小少爺跟著你吧!才幾歲的孩子,讓他離開娘,心裡總是不踏實。」
「娘,淨兒會乖乖,不給您添麻煩。」
「乖乖!乖乖!」
望著兒子乖巧懂事的小臉,水蘊月掙扎了好半天才為難地點點頭。 「假如你不乖,我就隨時讓永爺爺來帶你回去,知不知道?」擰了擰他的小鼻頭,水蘊月出聲警告。
「知道、知道!淨兒會乖乖的,會幫姨姨槌背!幹幹……幹幹也會唱歌給大家聽!」為了留在娘親的身邊,水淨揮舞著雙臂,十分努力地幫鸚鵡也想了個理由。
周大永聽著兩母子的對話,忙不迭幫腔。「三小姐,就讓小少爺留下吧!」
「留下、乖乖!」鸚鵡興奮地振了振翅膀,補充道。
「哈哈!幹幹可別闖禍,要不水淨留下,你可是得自己飛回家嘍!」周大永瞥了一眼愛說話的鸚鵡,大笑出聲,也劃破了沉窒的氣氛。
水蘊月揚唇笑了,點了點兒子的小鼻粱數落著。「偷偷跟上來,娘根本沒幫你準備換洗的衣物,說不準得光著身子哩!」
「不打緊,淨兒身體壯壯,不怕光著身子。」
她沒好氣地瞅了兒子一眼。「強詞奪理,受了風寒娘可不理你。」
周大永爆出大笑。「好!我也該回去了,若過了子夜,怕是回不了家了!」
「永叔,您保重!」
「永爺爺要小心!」水淨搖著小手,認真地叮嚀。
「放心、放心!」周大永瞧著水淨可愛的模樣,豪邁地躍回船上,朝水蘊月母子揮手道別。
入夜的港邊海風襲人,看著周大永的船緩緩駛出海寧港後,水蘊月牽著兒子的小手,徐緩地往「郝鋪」的方向而去。
踏上燈火通明的街,水蘊月心底卻是沉重萬分。
對即將面對的未來,她心裡充滿了無限的惶恐!
第七章
「郝鋪」原本是海寧港富商郝大富的鋪子,先前花下重金從靈珠島批進上好珍珠後,硬是打下老字號「得月齋」,成為泉州城裡第一家頂尖的商舖。
為了接近柏永韜,水蘊星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說服郝大富將鋪子頂給她。
水蘊星接手郝鋪後,只做珍珠的買賣,為的是由柏永韜身上拿回靈珠。
水蘊月帶著兒子抵達鋪子時,早已過了酉時,坐了一整天的船,水淨累得連吃飯時都直打盹。
為兒子折騰了大半夜後,水蘊月總算是得了空,心思一定,紊亂的千愁萬緒便在此刻佔滿整個腦子。
她終於與他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著相同的空氣了……水蘊月看著兒子熟睡的純真臉龐,幽幽歎了口氣,此時一抹帥氣的身影走到身旁。
水蘊星一直以女扮男裝的樣貌與郝大富交易,此時,她依舊以男兒身的裝扮出現。
「我就猜你還沒睡!」水蘊星將宵夜擱在桌上,雙眸落在三姊清瘦的身影上,有著說不出的心疼。
水蘊月抬眼看妹妹,感覺到自己被家人細細呵護著,心裡感觸萬千。「你忙了一天還幫我煮宵夜?」
水蘊星的唇邊閃過一抹微笑。「你都當娘了,還不知道顧好自己的身體。我不幫你身上增添幾兩肉,你都快被淨兒追過去了!」
「哪這麼離譜啊。」水蘊月笑了笑,遲疑了好一會才問:「柏家那邊,難道沒有半點稍息可探嗎?」
水蘊星搖搖頭,一臉莫可奈何地蹙起眉。「我只聽附近的商家說過,柏永韜曾經去過靈珠島,但中間發生什麼事就像是被刻意封鎖似地,完全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可尋。」
水蘊月深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不管如何,為了靈珠島的未來,我一定要查出靈珠的去向……」
前幾日,一得知柏家主動與她們談珍珠交易的事,水蘊月便再也無法壓抑地來到海寧港。
他與她之間有太多的帳得清算。
「月兒姊姊……」水蘊星望著她,心裡有說不出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