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雁智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聽著玄英說。
「冷哥哥,那天惹你生氣後,我一個人跑走,身上沒有銀子,在外頭流浪了七天。這七天來,好的人、壞的人我都遇過。我還小,可能看得還不夠多,可是,我總覺得,只要有人像莫言前輩一樣地對我好,就算他以前真的對我做過了什麼,我都會原諒他的吧。」抬起了頭,玄英純真地看著冷雁智。
「冷哥哥,你說我說得對不對?」沉默地看著車廂底的冷雁智,嘴邊本似還有著一些倔強,然而,到了後頭還是瓦解了。
「我還是個人,我曉得。」冷雁智只是緩緩說著。
「那麼,我就告訴你,另外一個人叫做什麼名字。」玄英仰頭望著冷雁智,輕聲說著。「冷哥哥,莫言前輩就叫他飛英。」
假的、假的、是假的!莫言師兄與那些師兄弟姐妹一樣,既然盼得我去江南,一定沿途灑些誘餌,讓我心甘情願地投羅網去。
對這兩個沒見過他的人,只要隨便叫叫,就會讓我以為他就是師兄。
是啊,不管是誰,只要透過他們轉述,一個叫做趙飛英的男人來過,活生生的,我就會相信了,我就會瘋狂了。
但是,這只是他們的一個伎倆,一個縝密計劃的一部分!師兄如果真醒了,他必定來尋我,又怎麼會悄悄走了,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下。
是啊,我不可以隨便相信,我不可以隨便相信他們,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對著突然之間抓著自己頭,表情痛苦的冷雁智,玄英只是疑惑地看著身旁的小紅,然而,小紅卻只是靜靜地坐在了她應該要坐的地方。
她獨自緊緊抱著秘密,不肯放手。
如果冷雁智問她什麼,她必定不會欺瞞。
然而,要她主動說出他心愛男人的蹤跡,抱歉,做不到!曾經她以為,可以祝福他們,然而,在他病倒的時候、垂危的時候,那種椎心刺骨的痛,在他醒來之後,已經變得酸楚。
他曉得自己有多愛他?愛到就連自己的心臟,如果他想要,也許她也會毫不遲疑地給他吧。
他是她的王,她的天,為了他,她什麼事情都可以做的啊!
「……冷哥哥?……冷哥哥!」突然的,發覺了冷雁智的眼淚,玄英登時慌了手腳。
「冷哥哥!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我說錯話了,做錯了什麼事?你說啊,不要只是哭啊,冷哥哥!冷哥哥!」於是,小紅的帝王,小紅的天,倔強的男人,靠著車廂,捂著眼睛,淚流滿面。
於是,小紅的心臟,整個的緊縮了起來,痛得她雙唇蒼白。
「冷公子……」爬過了他身邊,小紅捉著他的肩頭,低聲喚著。
「冷公子……」
「別管我!」冷雁智怒聲吼著,推開了小紅。
玄英嚇得往後跌了去,而小紅的背則是重重撞上了車廂的牆。
很痛,可是更痛的是胸口。
「他們是騙人的……對吧……是啊……一定是這樣的……騙人的……是騙人的……」
「冷哥哥!停車!給我停車!」玄英撲了上去,接著就是氣急敗壞地喊著。
駕車的車伕連忙停了下來,而小紅則是顫著身軀,呆愣在了角落。
在冷雁智的身前,他的嘴邊,有著殷紅的鮮血。
他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而玄英則也是嚇得臉色發白。
「沒事的,冷哥哥……沒事的,冷哥哥……您是太累了,又剛生病,沒全好,所以才這樣的……」玄英顫著唇不住說著。
「睡一覺,把莫神醫開的補藥吃個幾帖,就會沒事的……」
藥香瀰漫,本已回復血色的臉龐,又再泛著青白。
她曉得,這樣下去,又會回復到以前一般。
他會被折磨得日漸憔悴,最後,就與那日一般,在她的手臂上咳到昏厥。
她好愛好愛他,她自認愛得不會比冷雁智淺。
可是,她注定著要輸給冷雁智的。
因為他可以放任著自己身體敗壞下去,可她只要再聽得他咳上一聲,她的心就要碎了。
「冷公子?……冷公子……」服侍他喝藥的時候,小紅情不自禁地握上了他的手,柔聲說著。
冷雁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冷公子,您瞧瞧,您認得嗎?」小紅把那沾了血的黃絲帶,輕輕放在了他的手上,再緊緊握著。
她不斷喃喃重複著剛才的話語,直到冷雁智把那絲帶拿到了自己眼前看著。
「……這是大夫的髮帶。他回張家渡去了,可那日有人用飛箭把它送了回來。趙公子看了,心急如焚,匆匆追了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了。」
「……趙……?」突然坐了起身,冷雁智驚疑地看著小紅,手裡緊緊握著那條帶血的絲帶。
「……我見過他的,您忘了不是?」小紅用著帶淚的笑容,對著冷雁智說著。
「那日在竹山腳下,您惱了昏官放火,我就站在趙公子身旁,見過一面。」
說不出話的冷雁智,只是呆呆看著她。
「那日您病倒,大夫讓我準備後事。我一個人坐在棺材店前發愣,遇上了玄英,以及帶著他的趙公子。」
幽幽看了冷雁智一眼,小紅只是繼續說著。
「見您病重,趙公子用他的內力為您續命,又讓我請莫神醫過來一趟。最後,莫神醫走後,不曉得出了什麼事,趙公子追出門後,也就再也沒回來了。」
「……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突然高聲喊著的冷雁智,怒意好比冰冷的利刀。
小紅的身子下意識地縮了一縮,儘管忍著不哭,然而眼淚卻是停不住地流了下來。
「你現在才跟我說!如果師兄也出了什麼事,我就拿你祭他!」
「……冷公子,您別生氣,小紅罪該萬死,可您得保重身體……」
「……滾。」揮開了小紅,冷雁智起身下床。
看了看手上的絲帶後,把它放在懷裡,就要出門。
「……冷公子……冷公子!」連忙擋在了他面前,小紅顫聲說著。
「您想上哪兒去?您的病還沒養好啊。」
「我去找他。」
「您……您曉得該去哪兒找嗎?」
「回孤山去,把孤山鎮翻過來找。」
「好,那您等我,我這就把行李……」
「不用了。」冷雁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這就自己走吧,放在你那兒的銀票我也就不拿回來了。」
小紅的臉泛了白。
「冷哥哥?為什麼小紅姐姐不跟我們走了?」跟著冷雁智坐馬車,靠在冷雁智懷裡,玄英有些擔心地問著。
「她有自己的事,怎會一直跟著我們。」輕輕撫著玄英的頭髮,冷雁智低聲說著。
「……喔……」
「捨不得?還是你想要小紅做老婆?」冷雁智挑起了眉。
「哇!你說什麼啊!」忙不迭地捂著冷雁智的嘴,玄英連忙說著。
「怎麼?不是?」
「當然不是了!……我只是……有點不習慣,小紅姐姐人這麼好……」
「哼……」冷雁智只是輕哼一聲,卻是什麼都沒有繼續講了。
直到馬車駛回了孤山鎮,冷雁智訂了本來的那間房後,玄英才開始覺得奇怪。
而在冷雁智問起客棧老闆有關於六天前的事情時,玄英才恍然大悟。
「冷哥哥,您在找叔叔他們嗎?」
「當然,我沒說過嗎?」是沒說過啊。
玄英歪了歪頭,怎麼也想不透,然而,看著冷雁智往官衙的地方走了去,也是連忙跟著。
「這具屍體,大概是六七天前,在官道旁發現的。」指著棺木,捕頭皺著眉頭。
「兩道致命傷,都是劍傷。一道脖子,一道左胸。奇怪的是,看他背的劍鞘,應該是他自己的劍。這人好狠,用他自己的兵器殺了他。」
「不至於吧。」冷雁智看了看那把細長的劍,卻是不置可否。「那要看他做了什麼事,不全然是兇手狠心。」
「……這位兄台可認得被害人?」
「不認得。」
「……他是不是叫做寶玉?」玄英卻是低聲說著。
「啊?」冷雁智跟捕快都望向了玄英。
「我看過這把劍,那天有人要我偷它。」玄英對兩人說著。
「喔?是什麼人?」捕頭連忙問著。
「一個畏畏縮縮的人,等下我畫來給你好了。」玄英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那把劍。
「這人是不是長得很醜,一張臉好像被火燒過一樣?」聞言,想起了一人,冷雁智也是沉思地看著那把劍。
「……事實上,是面具。」捕頭沉吟著。
「一個好好的人,卻戴著這麼醜的面具,我怎麼樣也想不通。而且,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幾個線報都說,這人七天前就已經在江南城了,怎麼可能飛回來讓人殺死。」
「……冷哥哥……」
「啊?」
「……冷哥哥,不要再笑了啦。」
聞言,望向了玄英的冷雁智,嘴邊的微笑還沒有消失呢。
「什麼事這麼高興啊,你笑到連那個捕頭都在懷疑你了。」
「唉,你不懂啊。」隨意摸了摸玄英的頭,冷雁智只是繼續笑著,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