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應該跟駱瑩聯絡的,偏偏她大小姐在公司裡居然連電話記錄都沒有,她只好聊勝於無地打了這個形式上的電話。還真是自討苦吃。
「我說阿春啊,妳有沒有在聽媽說話?」
「有啦有啦!老媽,現在是上班時間,有什麼話等我回家再說,拜拜!」
江春陵吐吐舌頭。幸好公司的管理頗為人性化,並沒有對員工電話錄音,要不,她的一世英名恐怕會被同事傳為笑談。
好好一個美麗又有質感的名字,從老媽口裡叫出來,彷彿村婦一般。
俗擱有力!
MSN隨時掛在線上,她看一眼電腦螢幕,駱瑩仍然未現身。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就是指她這種可憐上班族,肩負著非達成使命不可的責任。
真是的!她又不是DHL快遞,使命必達。
唉!駱瑩啊駱瑩,看在咱們認識也有一段日子了,您大小姐趕緊慈悲心大發,心靈相通快點上線,OK?
江春陵在心裡默默禱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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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
駱瑩才剛坐到電腦桌前,立刻打了個大噴嚏,緊接著又連打了兩次。
翻翻黃歷,五月十五,紅字宜嫁娶、納采、祭祀、開光、祈福,黑字忌上梁、開市、破土……
果然工作不宜。難怪早上起來一點寫作的情緒都沒有。
該不會是江郎才盡了吧?
想不到一頭栽入言情小說界裡也好幾年了。
書房朝東的那面牆,特別請人訂做了一排書櫃,除了自己這幾年來出版過的作品,其它的都是一個筆名叫「凌語霏」的人寫的小說。
過去,駱瑩曾是她的頭號讀者,也擁有她全部的親筆簽名書。
只可惜,紅顏薄命,才女殞落。
凌語霏就像紅樓夢裡林黛玉的命運,年紀輕輕的,就因為白血球的血液疾病,也就是俗稱的「血癌」,天妒英雌而香消玉殞。
為了紀念自己最愛的作者,駱瑩傷心了一段日子之後,決定愛屋及烏的選擇下海寫作,也算延續凌語霏的創作精神。
唉!伊人已逝,想再多也沒有用了。
倒是長期配合的編輯江春陵催稿催得緊,就算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也還是要跟她聯絡一下,以免這小姑娘又在MSN裡抱怨連連。
打開電腦連上ADSL,她先到信箱收了信,一眼就看到江春陵的「問候信」。上MSN聊還不夠,還以mail緊迫釘人。
還是別讓她苦等太久,望穿秋水的傷眼又傷神,然後又以「可憐上班族」自稱,博取同情。
駱瑩打開MSN的封鎖,右邊畫面立刻出現一張從網路素材擷取、背對著的披肩長髮美女圖,狀態欄上則寫著:「我思故我在,駱瑩」幾個大字。
似心有靈犀,江春陵用眼過度地眨了一下眼睛,立刻看見駱瑩上線了。
江春陵今天使用的稱謂是「上班族之霉女」,代號全憑心情而定。
二話不說,立刻鬼哭神號起來。
上班族之霉女:哇!瑩大小姐現身,真是神跡……
我思故我在,駱瑩:有事嗎?美女。
上班族之霉女:被王老大的口水噴到發霉,大姐的稿子能否如期付梓?
駱瑩會心一笑,十次交談裡幾乎沒有一次例外,都是從催稿當話題開頭。江春陵應該算是個對工作認真負責的女孩,就是話多了些,正好彌補自己的稍嫌冷淡。
電腦螢幕上出現江春陵如郵票大小般的照片,笑容甜甜的,髮型是韓劇「火花」中李英愛的模樣,後者是氣質美女,但她看起來卻像個傻大妞。
合作以來,駱瑩對她從工作上的窗口,逐漸產生私人情誼的好感。
都是因為那張笑臉和對人、對事、對工作的熱誠吧。
上班族之霉女:咦!怎麼又像縮頭烏龜不說話?有什麼問題咱們好商量,沒靈感?
我思故我在,駱瑩:哈……有一點。
上班族之霉女:就說不要整天關在家裡閉門造車,不然出來相親也好。
我思故我在,駱瑩:咚∼(昏例)沒有新鮮對白?
上班族之霉女:要是有,我就當作家,搶妳飯碗了。說真的,學長條件優,考慮考慮。婚後,我可以當連帶保證人,他一定是個愛家、愛妻、愛子的好男人,如何?
這小妮子每次都不死心!駱瑩在心裡竊笑著。
他懷疑江春陵為何會如此熱心作媒,莫非是喜歡王學文,所以故意以退為進?
但是感覺中,她又不像是這種富心機的女孩子,是他想太多了吧。
我思故我在,駱瑩:美女,你們公司薪水很少嗎?
駱瑩又在MSN上敲下這幾個字。
江春陵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上班族之霉女:什麼意思啊?
我思故我在,駱瑩:要不然怎麼這麼熱中當媒婆?
上班族之霉女:哈哈……家族遺傳吧。
我思故我在,駱瑩:那就先把自己推銷出去,或許我會考慮。
上班族之霉女:這就有點困難了,哈哈……(尷尬中)
說也奇怪,江春陵自認長得不錯,個性也不壞,但不知怎地,就是男人緣差。在學校裡沒人追,畢了業又進入陰盛陽衰的出版社工作,哪有機會談戀愛!
所以說嘍,只好把憧憬寄望在工作中,看別人的愛情故事過過乾癮。
她望著電腦,突然陷入愁雲慘霧中,半天不吭聲。
駱瑩等了一會兒,猜測她已經神遊太虛去了。根據王學文所說,江春陵就是這麼一個迷糊蛋。
我思故我在,駱瑩:美女,回魂沒?沒事我要工作去。
上班族之霉女:啊!不好意思,又佔用妳的工作時間,時間就是金錢,趕快去賺扣扣吧!我們再聯絡喔!881∼
看著江春陵匆匆下線,駱瑩的唇角又微微上揚了。
這個迷糊蛋到底有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缺失?每次交談都沒說到重點就閃人;幸好她的個性是那種頻頻問候、找人千遍也不厭倦的,勉強能達到勤能補拙的作用,才不至於耽誤工作。
說到工作,再怎麼沒靈感,還是多少要敲敲鍵盤,對進度自欺欺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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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琴子一身桃紅套裝,手提著兩個大袋子,搖搖擺擺地走進一棟大樓裡。
矯健的步履和身形體態,即使年屆六十,卻看不出老態,反而神采奕奕,一看就是個幹練的半老婦人。
她是來看兒子的,每一、兩個星期就來突襲檢查一次。
但似乎兒子並不怎麼歡迎她?
「這孩子分明在家,卻把門從內反鎖起來,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到自己對兒子的一片關愛,卻得不到相同的feedback,指頭下的電鈴就按得更急更用力了。
叮──咚!叮──咚!叮──咚!
神遊許久,卻遲遲沒敲下任何一個字鍵,駱盈好不容易凝聚的專心,立刻被這催命鈴聲給打得魂飛魄散。
會如此按電鈴的人只有兩個,一是送快遞的,另一個就是他的母親。
由這鈴聲久久不歇來判斷,來人應該是母親。
他歎口氣,起身走到大門口,透過門上玻璃透視小窗看出去。果然!母親那原本修飾弧度姣好的柳葉眉,正因為不耐煩而倒豎著。
「媽,天氣這麼熱,妳怎麼又跑來了?」
「我不來,怎麼知道你有沒有記得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原本是好意的一句話,聽在被太陽曬昏頭的邱琴子耳裡,更燃起一把無名火。
對於母親刀子口豆腐心的脾氣,駱盈早就習慣了。接過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後,立刻倒一杯水讓她消消氣。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不需要替我擔心……」
「那為什麼把門反鎖?是不是不想看見我呢?」
嘴裡雖然抱怨,但她才喝一口茶就放下杯子,如坐針氈地想起身,看看兒子家有什麼需要打掃清理的地方。
可惜,沒有。
她是個閒不住的人,然而兒子的潔癖更甚於自己。沒看過一個大男人可以把家整理得這麼乾乾淨淨、有條不紊的。
「我說盈,不要整天窩在家裡寫小說,這不是大男人應該做的工作。」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才怪!電話也不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是正常人的生活嗎?」
「我是作家,不想被電話打斷思緒,而且現在社會局勢混亂,還不如躲在家裡安全些。」
「那你是說,如果我出門,也要小心走在路上不要被流彈波及?」
「原來媽還是有在看新聞。」
駱盈笑了笑,很高興母親尚未與社會脫節,甚至到這種年紀了還具有幽默感。
邱琴子翻了個白眼,一臉「我可是自視很高」的驕傲表情;因為這是她維持不老的原因,不管是心境上或外貌上。
但對唯一的兒子,她還是永遠把他當作三歲孩童看待,尤其在遭遇差點成為未來媳婦的凌語霏之死後,身為人母的,更不得不特別關心他的身心狀況,這也才會顯得過分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