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一個就是李霈。」
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對她指指點點,回到位子上,她趕緊把注意力全副放在傳票上,唯有那些數字,不會嘲笑她、不會讓她心生恐懼。
高逸安在電話中對李霽說:「不能再拖下去。要不然我再把李霈喊進辦公室對她重新說明致歉。」
李霽急急反對,「不行,我不信任你!」她轉個彎說:「我的意思是,你的表達能力太差了,只會把事情搞砸。」
「那麼你的建議是……」高逸安冷冷地問。
「這一次,我絕對會逼她出門的。你按照原來的時間來,好不好?」她一向愛支配人的口氣裡,居然有一絲懇求,迫使高逸安又再度答應。
「好吧!就算是最後一次,她再不敢面對我,我也沒辦法了。」
於是當天晚上,李霽拿出混身解數,硬逼著李霈點頭。
「好嘛,你甚至不要開口,聽他說話就好,好不好,霈霈?姊姊都幫了你這麼多次,難道還激不起你一點點的勇氣嗎?」
李霈幾乎是答應了。當她想到李霽的確一直在幫她,就覺得自己的個性太過怯懦,不能永遠這樣下去。
她怯怯地說:「可以都不說話嗎?」
「嗯!」李霽點點頭鼓勵她。
「那好吧!」
聽到這句話的李霽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有點悵惘,高興的是妹妹終於肯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礙,至於悵惘的是……也許,是失落妹妹很可能因此離她而去。
除此之外,當然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理由了。
她看著李霈換上美麗動人的衣服,在出門之際又回過頭來擔憂地說:「小霽,我好怕。」
「沒什麼好怕,我說過,高逸安又沒有三頭六臂,他只是說話直了點,不會修口飾。」
「你好像很瞭解他,小霽。」李霈嚅嚅地說。
「哎呀,我對誰不都這樣,哪,你和隔壁的起司,我還不是把你們都摸透了!」李霽試著緩和她緊張的心情,「好,快去吧,別讓人等的不耐煩。」
送走李霈,李霽莫名其妙地歎息!
他會不會分辨出兩人的不同?李霽望著鏡中的人影,竟開始發起呆來。
很奇怪,高逸安一眼就知道她是誰。
雖然說好今天一定是李霈本人,但難保她會再次打退堂鼓,要李霽代替。不過,她真正流露出來靦腆,是李霽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
高逸安看到她,驚覺內心有一部分在吶喊著失望;他應該很高興,事情就快解決了,不是嗎?他可以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不和任何人有所牽扯。
李霈安靜地坐在車位上,背挺得筆直,頭卻低著,他想,也許身上還在顫抖。他真這麼嚇人?還是李霈對每個人的反應都是如此?
今天應該很好應付,至少,李霈絕沒有李霽這麼多突來之舉。可是,就只是簡單的開場白,也令人頭痛。
說得不妥,恐怕李霈又要奪門而出。
「李小姐。」
李霈巍顫地看他。在車子有限的空間裡面,高逸安的身體竟變得有十幾倍大,威脅著她。一向她遠望仰慕的人,如今就坐在她的身旁,她很怕他又要開口,又要說一些傷人的話。
她的胃全絞在一起。
「怎麼了?」高逸安看著她額頭滲出淡淡的汗漬,娥眉凝重,不覺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李霈說:「等……等一下。」她推開車門,急急地跑回家。
此時望著鏡子發呆的李霽,發現沒半晌就衝進房門的李霈後,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李霈抱著肚子說:「我的胃好痛。小霽,我不要去!」她多年的習慣,從小遇到害怕的事就胃痛!
李霽關心地上前,但還是哄誘著說:「你只是緊張,克服一下就沒事了。」
「不要啦,小霽,我真的好痛哦!」
「好好,要不要吃個藥或看醫生去?」
李霈猛烈地搖頭,「我只想吃藥睡個覺,可是,他在外面等……」
「好吧!我去跟他說算了吧。」
李霈把她拖回來,「小霽,這樣不好啦!」
「那麼,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李霽突然生起一股怒意,沒有原因地往李霈身上發,「要我再假扮成你?」
李霈怯憐的眼睛又軟化了她。
唉,誰教這件事一開始是她起的頭,她當然有義務要解決到底。她說:「好吧,把衣服換下來,先解決了今天再說。」
她再次穿上李霈的衣服,走近高逸安的車。車內的他似乎等得有點不耐煩,見到她立刻揚起一道不懷好意的眉。
「是你吧?」
李霽沒好氣地回答,「還會是誰?」
他譏諷地說:「你們姊妹倆還真方便,不想出門就由另外一個代替!」
她恨恨地瞪著他,嘶聲說:「高逸安,我警告你立刻開車,否則我可能就這裡爆發,當場和你吵起來!」
他用力踩下油門,車子發出一聲尖銳的抗議,然後揚長而去。
兩秒鐘後,李家隔壁的門衝出一個男子,氣急敗壞,瞪著絕塵的車煙,生氣地咒罵著,「又晚了一步,該死!」
他不說二話,衝進隔壁的門。幸好門沒上鎖,李家的父母似乎又晚歸,他想立刻確認清楚,今天究竟是誰赴約?
他衝進兩姊妹的房間,看到愕然的李霈。李霈正縮在被窩裡,像只遇難的小貓,可憐兮兮。
一種歉然、外加部分憐惜的感覺揪住張啟士的胸口,他結巴地說:「對不起,霈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李霈沒有說話,他覺得跟她講自己的心事也亂尷尬的,再加上她也許不懂。不,她不可能不懂,李霽不是說嗎?那個男人其實是霈霈喜歡的人。
張啟士瞪著那張畏縮的臉,突然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同樣不敢表露自己,那跟他愛李霽的心情有什麼兩樣。
他突然問:「那道疤還在嗎?」
李霈和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輕輕搖頭,說:「變淡了。」
「我可以看一下嗎?」張啟士說。
當年,他把她誤認為李霽,為報復李霽的調皮而誤傷到她,他記得當時血從她額頭泊泊淌下,他比她更駭怕,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可以引來這麼大的傷口。
李霈被緊急送到醫院縫合急救,共有十幾針,因為醫生說為了女孩家以後維持漂亮,要縫得細一點。
李霽氣得哇哇大叫,當場要和他絕交,還說將來如果霈霈嫁不出去要他負責,他連看都不敢看霈霈的傷疤,但是始終好奇。
「我可以看一下那道疤嗎?」
李霈點點頭。
他走上前去,低下頭,聞到淡淡的馨香味道。李霈自動地把頭髮撥開,露出白致的螓首。
那道疤傷已經褪成膚色,但是卻仍然看得清楚,彎彎曲曲,彷彿還找得到當年泥塊的痕跡。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調皮;他在她跌下溜滑梯的時候幾乎窒息。
「對不起。」張啟士終於說出埋在心裡多年的歉意。
李霈兩頰飛上兩朵紅霞,眼眸如泉水般清幽,張啟士愕然地發現,他一直懷著愧疚而不敢正視的臉,除了和李霽相像之外,竟也有屬於自己的美。
「其實,你也很漂亮,要……要對自己有信心。」他結巴地說完這句鼓勵的話,就倉皇地逃出去。
「我告訴你,我已經受夠了!」高逸安的車,在台北街頭橫衝直撞。
李霽不客氣地回喊:「我也是!」
如果怒吼是宣洩的一種,那麼他們互相藉此來揚長自己看不見的情感,也算是達到目的。
「我真懷疑當初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會答應配合你玩這場遊戲!」
「我也是,我開始後悔當時的衝動,我真是說話不經大腦的白癡!」
他們兩個顫抖的身體,在狹小的車子裡怒目相視,眼中的火花則把自己和對方激惹得更加憤恨。
為什麼,為什麼在忿恨中還有一點興奮的感覺;但一待下面的話說出口,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
「一切都到此結束!我也不在乎你妹妹會不會從此失去信心,對人類絕望,那都不再是我的事!」
「很好!我也不會再求你,大不了叫霈霈辭職,從此和你高逸安三個字沒有瓜葛。」
他們又同時閉上嘴巴,空氣中充滿近乎絕望的沉默。
李霽說:「停車。」
「你說什麼?」
「我說停車。」
「可是這裡不是人行道,兩旁都是來車,你要在什麼地方下車?」高逸安望著車窗外川流不息的車陣,納悶地問。
「我叫你停就停!」李霽生氣地大吼,「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共識,就犯不著委屈湊在一起,我不想再扮霈霈了,放我下車!」
她只要想到和他同時呼吸這裡面的空氣,就覺得受不了。既然她幫妹妹都得不到任何一方的感激,那她幹嘛再繼續多事!
她強人所難地硬要高逸安踩下煞車,高逸安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打開車門在一串難聽的咒罵聲中跳進來往的車陣。
高逸安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自以為刀槍不入之身,在眾多來往的車中靈活地鑽著,但總有不夠機警或對方太粗率的可能吧!他只要一想到此,就不免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