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羅若珈冷淡的回了一句:「對一個沒腦子的男人所說的話,我犯得著把它當一回事嗎?」
講完,羅若珈轉身就走,大邁步跨上摩托車,開動引擎,誰也不打招呼,發出一道尖銳的引擎怒吼,呼嘯衝去。
趕回市區,到了跟徐克維約好的咖啡店,一向不遲到的徐克維居然還沒有來。
羅若珈要了杯咖啡,靜靜的等著。
前面的十分鐘,羅若珈等得很安靜,後面的十分鐘,有點時時引頸張望了,再過十分鐘,羅若珈直覺有些什麼事情發生了;徐克維相當有時間觀念,他總是準時的赴每一次的約,為什麼今天遲了半個鐘頭還沒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至少他也該打個電話來。
四十五分了,徐克維已經遲到了四十五分了,羅若珈的等待由焦慮轉為不滿,付了咖啡錢,拎起皮包,出了咖啡店。
踩了踩油門,羅若珈覺得車子有個什麼阻力拉著,一回頭,是徐克維。
羅若珈沒有熄掉引擎,頭轉回來望著前方,等著徐克維用什麼理由過來道歉。
徐克維是走到車子前面了,但並沒有開口,臉色很壞,鐵青的。
「下車好嗎?」
羅若珈直視著前力,胸口的怒火加倍的燃燒了起來。沒有道歉,鐵青著臉,就是一句近乎命令的「下車好嗎」?
「我有話對你說。」
也許戀愛中的女人,除了愛那個男人,也多少有些尊敬、有些臣服。羅若珈,這個冷漠而驕傲的女孩,不再堅持了,熄掉引擎,又回到咖啡店。
徐克維沒有立刻說話,沉悶的吸著煙,望著羅若珈,眼裡有些紅絲。
「若珈,我愛你,你有懷疑是不?」
「你要告訴我什麼?」羅若珈覺得心抽了一下。
「不要懷疑,我愛你是絕對的。」
「把你要告訴我的講出來。」
「若珈。」
徐克維痛苦的抓著自己的臉,抓得好緊。羅若珈的心一下緊接著一下的抽著。
「若珈,在我沒告訴你之前,你要先相信兩件事,第一,不要懷疑我愛你。第二,我從來沒有蓄意要瞞騙你任何事。」
羅若珈用力吸一口氣,鎮定的。
「現在你要告訴我,你瞞騙我某些事情?」
「若珈——」
「你可以說了,我已經準備好最壞的情況等著。」
徐克維整理一下紊亂的情緒,在此刻敗壞的腦子中,努力組合一張平靜下來的臉孔。
「我回台灣快三年了,當初我回來,是因為我父親病重,那時,我正在修博士學位,還差半年,但接到電報,我放下一切,趕了回來。可是,我還是遲了,在我回來的前一天,我父親就病逝了。」
徐克維平靜的臉,開始扭曲。
「沒有比這種事更叫一個做兒子愧疚的,我整整一個月紅腫著雙眼,背著沉重的不孝愧疚,另一方面,還要安慰我那痛不欲生的母親。本來我以為在台灣待個把月就能走,但我父親病逝,我幾個哥哥和姐姐都有他們的家,唯一能守在母親身邊的只有我。」
徐克維扭曲的臉,開始激動,紅絲佈滿眼眶,似乎含著淚光。
「母親自父親病逝後,健康情況因悲傷過度而變得很差,經常要上醫院,這時候我回台灣已經待了三個多月了,我母親也曉得我的博士學位還差半年,所以直催我走,就在我要走的前一個禮拜——」徐克維突然捉著臉,半天才鬆開:「醫院告訴我,我母親的胃可能有癌細胞,那時候,我慌亂了,我馬上決定一件事,我不走了,學位和母親,我當然選擇母親。」
徐克維的激動逐漸緩和下來,眼中依然布著層層的紅絲。
「醫生告訴我,雖然發現得早,但,除了用藥物延續生命,沒有別的辦法,也許兩年,也許三年,隨時不曉得什麼時候——」徐克維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吸了吸鼻子:「費了很大的力量,我終於使母親相信我只是單純的對學位沒興趣了,我開始做生意,父親沒有留下什麼,除了一棟房子,但我母親需要龐大的醫藥費。」
點了根煙,徐克維愣直的望著羅若珈。
「若珈,我一直活得很痛苦,三十多歲的男人講這種話,實在有點無病呻吟,但是,我真的很痛苦,在母親面前,我要扮演孩子氣來逗她,忍著刀割般的難受,告訴她,她健康得像一棵搖不動的大樹。」徐克維揉了揉眼皮,重重的吸了口煙:「在這種痛苦的情況下,也許是心理上太大的壓力造成的苦悶,也許根本沒有理由——她有了我的孩子。」
就像一根巨木,轟地一聲,擊進羅若珈抽動的心口,過度的痛,羅若珈發不出聲音,木然的、無表情的、動也不動的。
「若珈——」
「你繼續說。」
「我說過,我不是蓄意想瞞騙你什麼,我以為我可以在不傷害你的情況下,使那個問題消失,但是——」
「問題不會消失,她有你的孩子,是不?那個孩子呢?」羅若珈的胸口遽然的發痛著。
「孩子快兩歲了。」
他有個女人,有個快兩歲的孩子,哦,天!羅若珈突然覺得自己在一樁十分戲劇的情節裡,扮演一個多餘而悲劇的角色。羅若珈太清楚自己了,這個多餘的角色如果由別人來告訴自己,那麼,受傷的程度,要遠超過自己告訴自己。
「克維!我是個很冷靜,也可以說我是個運用理智比運用感情多的女孩。」羅若珈盡量的吸著氣,冷冷的空氣:「我是在愛你,但是,到今天為止,我會勒令我自己,你不需要再為我掙扎,我懂得——」
「若珈!」徐克維捉住羅若珈的手,幾乎生氣的:「若珈,把你強烈的自尊暫時收起來好嗎?到目前為止,你到底知道了什麼?你是個很冷靜的女孩,聽完它好不好?」
鬆開羅若珈的手,徐克維以堅定而沒有欺騙的目光,無畏的望著羅若珈。
「有了孩子是我的錯,但她是有目的的,我不願惡意的批評她,從開始,我就曉得她抱著目的,她是我一個大學同學太太的朋友,她曉得我在美國還差半年就能拿到學位,可是我們在一起,很少談到些深入的問題,她甚至不清楚,我遲遲不走是因為我有一個需要照顧的母親。」
「她下那麼大的賭注不覺得冒險?」
「並不是很壞的女孩,她也是真的對我有感情,但她是個典型現代式女孩,她崇尚時髦,認為嫁個能到美國,又有學位的丈夫,是最好的前途,從一開始,她就抱著這個目的,而在所有女孩裡,偏偏這是我最不欣賞的,我明白的告訴她,如果她要把孩子生下來,我會負責她們母子的一切,但,結婚是不可能的。」
「你不覺得這樣對她不公平?」羅若珈突然同情起這個未婚有孩子的女孩了。
「這裡面牽涉很複雜,還牽涉到我母親,牽涉到她的家庭。」徐克維顯得有些暴躁:「我母親對我的重要勝過一切,我幾個哥哥結婚以後,嫂嫂跟我母親都合不來,雖然口裡她老罵我、催我,要我娶芝茵,芝茵就是她,可是我心裡清楚得很,老年人的自私使她恐懼再進來一個女人會搶走她的兒子,這就是我一直不跟她結婚的第二個理由。」
「有件事我不明白,也不諒解,既然你知道自己不願意娶她,為什麼又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呢?」
「這是她的陰謀,在我曉得她有孩子的時候已經五個月了。」
「你母親曉得她有孩子?」
「她沒事就帶著孩子到家裡來,對我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徐克維又補充了一句:「但這也是她的手段,她曉得我母親對我的重要。」
「你對她就一直這樣拖著?你沒有考慮到她帶著一個孩子,沒有丈夫?」
「本來,只要我母親真的希望我娶她,我會跟她結婚的,但是,現在——我愛著你。」徐克維痛苦的把臉埋進掌心:「今天我就是跟她談,我以為我可以讓她選擇任何的條件,可是,我把事情弄壞了。」
這是他遲到的原因,羅若珈強烈的自尊沒有了,伸出手,去摸那張被絕望打擊的臉,去摸那張本來有著英雄般氣勢,此刻變得無助、變得沮喪、變得頹敗的臉。
鄰桌的目光一直集中過來,羅若珈毫不顧忌,吻著徐克維的手,撫摸著徐克維的臉,兩個人都不說話,安靜、坦白而不避諱的互望著,從沒有一刻,兩個人的心靈如此的接近,如此沒有空隙的密貼著。
☆☆☆
回到家已將近十一點了,進了門,李芝茵居然還在,抱著已經睡著的蓓蓓,坐在徐老太太旁邊,眼睛紅的,顯然哭過。
徐老太太沉著臉,一言不發,徐克維大致曉得發生什麼了,來不及問什麼,李芝茵以一種小媳婦飽受委屈的可憐姿態站起來。
「徐伯母,克維回來了,我不陪您了,也別責備他了,您早點睡吧!今天很冷,只有六度,您要多蓋點被子,明天該上醫院了,一早我來接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