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兒端起茶盅來淺啜兩口,清清喉嚨,再繼續往下說。
「汪夫人先是大罵她兒子,罵完了又責怪汪映藍,汪映藍原是不想理會汪夫人,但汪夫人愈罵愈凶,她才開口回嘴……」她冷硬的姚了一下嘴角。「原來這個計策並不是汪夫人的意思,而是汪映藍想出來的……」
金日的眸子又睜大了。「是她?」有點意外,又不是大意外。
「依照汪夫人原來的想法,她己失去耐性,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去討好任何人,打算在你回來之後,設計讓你先睡了汪映藍,再藉此要脅說要告你強暴,就算你不伯她告,但你一定不願讓翠袖知道那種事,於是你……」
「不得不屈服於她的威脅,」金日明白了。「按照她的要求到皇上面前說話,准她丈夫再回去做官,甚至高昇兩級?」
滿兒頷首。「正是如此。」
「真是下流,她那種女人也只懂得這種做法。」金日輕蔑地道。「而以汪映藍的高傲,她定然不肯照做,於是另想出這個利用翠柚的餿主意來,罔顧翠袖和胎兒的安全,只因為她的自尊更重要?」
「高傲的女人總是把自己的自尊放在最前面,別人是死是活不重要,能保住她的自尊才是第一優先,真是沒見過如此自戀的女人。」滿兒也忍不住憤慨的咒罵。
「但汪夫人不是已失去耐性了,為何還肯聽她的?」
「汪映藍『提醒』汪夫人,若是你不肯受威脅,乾脆娶她進門冷凍,再請皇上下旨曰讓汪士鐄一輩子留在黑龍江,還要汪夫人滾回鄉去吃自己,如此一來,所有希望反倒全都斷絕了……」
「所以汪夫人最好耐心一點,」金日喃喃接道。「先討好額娘你,再引誘我上鉤,一步步按部就班慢慢來,免得弄巧成拙,全盤皆輸。」
「最可惡的是,事後汪映藍不但不覺得愧疚,甚至……」
「甚至?她又想如何?」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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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娘別忘了,當初我也曾特意囑咐娘這件事得讓小妹去進行,應是萬無一失,偏娘不聽我的,」汪映藍強硬地反駁。「如今出了事就來怪我,實在沒道理。」
「人家……人家不敢嘛!」汪小妹囁嚅道。
「為什麼不敢?」江小弟闖了禍還不知懺悔。「好好玩耶!」
「聽聽,你自己聽聽,」江夫人更是理查氣壯。「你妹妹不敢,那也只好讓你弟弟去呀!」
汪映藍靜默了會兒。
「事已至此,娘再生氣又有何用?」
「為什麼不能生氣?出了這種事,他們一定會趕我們走了!」
「這點娘放心,」江映藍表情淡漠依舊,眼神卻是厭倦的,顯然這件事對她而言只不過是一樁令她感到十分厭煩的問題,對翠袖,她毫無半點愧疚與歉意。「翠袖是個十分單純的人,早產也罷,只要孩子平安無事生下來,她不會想大多。就算福晉不高興,但收留我們的是翠袖,福晉也不好對我們如何。」
「但我原以為能夠藉此機會使那個女人對我改觀,這個希望可就泡湯了,」汪夫人懊惱地再抱怨。「現在我們連內院都進不去了!」
「我們可以另外想法子。」
「還能想什麼法子?」
「只要能利用翠柚,自然有很多法子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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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汪映藍,她害死我兒子還不夠麼?」金日猛拍茶几,怒火又狂熾起來了。「竟想再利用翠袖,她打算再害死翠袖不成?」
滿兒連忙握住他的手安撫他。「我知道、我知道,她們那一家子人實在令人生氣,我也很惱火,但為了翠袖,我們都得忍下來,想懲罰她們,得另外琢磨法子,明白嗎?」
金日沉默半晌,咬著牙。
「那個婆娘,還有汪映藍,我絕饒不了她們!」
「我舉雙手雙腳贊成,也會盡全力幫你忙,」滿兒忙道。「但一定不能讓翠袖知道!」
金日又安靜片刻,神情悄然化為一片哀淒。
「那……那孩子……」
「是哥哥。」滿兒低喟輕語。「我想你也許想看他一眼,至今仍留他在王府內的吉祥所,幸好今年酷冬,大雪總是連下好幾天,冰霜不易融。然而今年回春也早,倘若你再遲上十天半個月回來的話,恐怕就看不到了。」
「報上宗人府了麼?」
「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免得有人露出口風傳到翠袖耳裡,你是宗人府右宗人,自己去上玉牒吧!」
金日點點頭,然後起身,神情木然地走出偏殿,緩緩步向王府西側的吉祥所,那背影是如此淒惻蕭索。
是的,他至少要看兒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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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所,內城各府邸中姬妾和未成丁的小口發喪之處,專供停靈誦經之用。
此刻,莊親王府的吉祥所外,滿兒與弘曧、弘昶、弘明、蘭馨和雙兒愴然而立,靜靜聆聽自吉祥所內傳出的飲泣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孩子連哭一聲的機會都沒有,為人親爹怎能不傷心?他連親口告訴兒子他有多麼愛他都沒來得及,又怎能不哀痛欲絕?
懷抱僵硬的小身軀,金日淚如泉湧,極力想看清孩子的模樣。
瞧瞧,這臉兒像他,這眉兒像翠袖,這鼻兒像他,這嘴兒像翠袖,但眼呢?眼兒像誰?
哽咽著,他溫柔的撫摸孩子的小臉蛋,手在抖,心在顫。
睜睜眼吧,孩子,只要一眼就夠了,讓阿瑪瞧瞧你的眼兒究竟是像誰,像阿瑪?像額娘?或是跟妹妹一個樣?
他哀傷地將溫熱的臉頰貼上孩子冷硬的小臉蛋,內心虔誠的祈求著。
哭一回聲就行了,睜一回眼就夠了,什麼都好,孩子,阿瑪是如此痛心的呼喚著你,至少回應一下吧!
他是那樣誠心誠意的祈求著,但已逝去的生命又如何回應他呢?
他不由絕望的抬起臉來,淚眼凝住孩子好半晌,而後心死的合上眼,緩緩仰起臉龐。
他可憐的兒子啊,父子倆的第一面為何如此冰冷?
他無辜的孩子啊,這最後一面又為何如此不甘心?
難道他們父子真是如此無緣?
既是如此,又為何要讓他們相逢在今生今世?
為何?
第二章
三月初,傅恆班師返抵京城,好不容易終於打勝仗,覺得很有面子的乾隆龍心大悅,特命皇長子允璜和裕親王等人到郊外迎接,不但賜酒賞筵,還大加封賞,太公分豬肉,人人有份。
自然,金日也分到了一份「豬肉」,只是如今的他不要說豬肉,給他咬一口乾隆的龍肉他都沒興趣,此刻的他只對一個人有興趣。
他的女兒。
「你的鼻子跟你哥哥一模一樣呢,又高又挺……」
貝子府後樓寢室內,臨窗的扶手椅上,金日抱著女兒仔細研究,修長的手指頭徐徐自小娃兒的鼻子上滑下來,一個不小心自投羅網,被小娃兒一口咬住了獵物,卯起來吸得好不起勁。
「還有這張小嘴兒也跟你哥哥一樣,大小適中,像你們的額娘,不似阿瑪這般小得可笑,不然你哥哥一定會抱怨。只是……」
他淒然長歎,眸中水光盈然。
「你哥哥也沒睜過半次眼給阿瑪瞧,不知他是否同你一樣有雙明亮如燦星的眸子……」
黯然地又歎了口氣,他收回手指頭,輕輕摸一下小娃兒的耳垂,白嫩細緻,沒有一點瑕垢,比珍珠更白,唯有這地方,女兒跟兒子不同,因為兒子左右耳垂上各有一顆紅痣,女兒卻連半顆都沒有。
「知道你為何叫詠姵麼?」他俯唇在小娃兒額際上親了一下。「因為你哥哥叫永佩,你就是他,你必須連同他的份一起活,活出兩個人份的人生……」
小娃兒咯咯咯的笑個不停,全然感受不到阿瑪的傷懷。
「好好好,阿瑪也會加倍疼愛你,連你哥哥的份一起疼給你,一起……」他忍不住又哽結了。「全都給你……」
一次也好,好希望也能看到兒子笑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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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寢室裡正是一片黯然淒苦,天地悠悠而愴然淚下時,前頭的正堂大廳恰好相反,兵臨城下而雞飛狗跳。
「夫君!夫君!夫君……」
顧不得矜持身份,翠袖扯高嗓門拉出尖銳的救火警報,一路自府前的正堂喊到府後的寢樓去,還用輕功,雖然她的輕功實在不怎麼樣,但已經夠可憐的香萍與香月在後面追得快斷氣了。
直至進入寢樓,翠袖才緊急拉住腳步,樓梯前,鐵保對她比出噤聲的手勢,再指指樓上,又比一個抱娃娃的姿勢,翠袖頓時恍然。
金日正在寢室裡哄女兒睡覺。
於是她頷首表示會意,再躡手躡足爬上樓,越過何倫泰,悄悄推門進寢室,才一眼她就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金日的模樣並不像是在哄娃娃睡覺,看他與娃娃面對面、眼瞪眼,倒像是在研究眼前的生物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