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之後,你們會想念我嗎?」金日。
「呿,誰會想你!」滿兒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好,沒有問題了吧?那麼,老爺子,你就先上場吧!」
自始至終沒吭過半字的允祿終於出了一聲。
哼!
「舊疾復發,請免上朝?」
批閱奏折的毛筆寫一半停下,乾隆慢慢抬起臉來,懷疑的目光定在案前的人臉上。
「什麼疾?」
「瘧症。」
「又是瘧症,十六叔,你不是騙朕的吧?」
允祿面無表情,毫不迴避的與乾隆對視。
「太醫已去診過,皇上何妨宣太醫來問。」
乾隆瞇了瞇眼,但很快又恢復常態。
「既是太醫診斷,應是不假,好吧,暫免弘普上朝。」
「謝皇上。」
「沒其他事了吧?那就跪安吧!」
「臣告退。」
允祿一離去,乾隆的表情即刻陰沉下來。
「小海子。」
「奴才在。」
「宣太醫。」
☆☆☆☆☆☆☆☆☆☆ ☆☆☆☆☆☆☆☆☆☆
香月匆匆忙忙跑向寢樓,咚咚咚兩階跳一階奔上樓,大老遠就扯拉嗓門狂喊。
「來了、來了,瓊格格和玉格格來了!」
「噓!」寢室門前,香萍及時擋住香月,拚命使眼色。「別吵,爺病又發了,太醫正在為爺診治呢!」
「那兩位格格怎麼辦?」
「爺吩咐過,誰要看都讓他們看!」鐵保低語。「去請她們過來吧!」
片刻後,再領著滿臉焦慮的瓊玉姊妹倆來到寢樓,未經通報便逕行闖入寢室內,直奔床前,一眼見到睡在床上的金日,不禁大吃一驚。
但見往昔原是紅嫩圓潤如小奶娃的金日,此際竟是一副久病不愈的枯槁摸樣,憔悴又孱弱,雖然兩眼睜得又圓又大,卻又似毫無意識的呢喃一些聽不懂的話,腦袋在枕頭上不住輾轉呻吟,又不時掙扎著要起來,翠袖只好用盡全力按住他。
太醫一診治完畢,正要開藥方,瓊玉姊妹倆就忙著追問病情。
「如何,太醫,大阿哥病情如何?」
太醫臉色凝重的沉吟了會兒。
「不瞞兩位格格,世子爺的病情愈來愈沉重,狀況實是不佳。」
「但這是瘧症啊,下是有那種夷船送來的藥,叫什麼雞什麼霜的嗎?」
「金雞納霜。」太醫說出完整的藥名。「卑職確已讓世子爺服用那種藥,但效果不彰,可能是隨侍皇上謁陵過度勞累,心頭又鬱結沉積,以致病勢一發便不可收拾,如今瘧母已結,勞瘧纏身,要想痊癒,恐需長久時日。」
瓊玉姊妹倆愈聽愈是心虛,愈聽愈是愧疚。
「那……那……沒有辦法讓他快點好嗎?」
「卑職會盡力。」說罷,便繼續開藥方。
瓊玉姊妹倆再看回床上的人,心虛霎時又轉心慌,因為金日看上去愈來愈痛苦,呻吟不斷,輾轉不定。
「有……有人照顧他嗎?」
「福晉都親自照顧爺。」一旁有人回答瓊玉。
「那……那我們回宮裡去,請太監送些人參燕窩來。」
姊妹倆顯得有點慌張的跑了。
不是不想留下來,而是怕留下來之後,有人想起金日之所以會過度勞累又鬱結沉積都是她們害的,然後他們就會罵她們、怪她們……
她們不是故意的呀!
☆☆☆☆☆☆☆☆☆☆ ☆☆☆☆☆☆☆☆☆☆
翠袖正在一匙匙喂金日暍粥,但才喝一半就被推開。
「夠了,戲還沒演完呢!」金日一邊說,一邊孱弱的闔上眼,好像連睜眼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不甘心的端著碗,翠袖注視他好半晌之後,方才不情願地將碗放回几上。
「一定要這麼辛苦嗎?」
「不辛苦,跟你比起來,我一點兒都下辛苦。」
「可是……」翠袖垂下眸子,「人家看了心痛嘛!」話落,禁不住撲進他懷裡哭出聲來。
金日睜眼,微笑,憐愛地輕拍她的背。
「不要哭,再挨一陣子就好了。想想,我更擔心將來你要面臨的辛苦呢!」
「我說過,我不怕適應環境。」
「但適應環境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
「我不怕嘛!」她仰起嬌靨。「何況,你不也是。」
「我可比你輕鬆,因為……」他得意的嘻開小嘴兒。「我已經會說,甚至會寫了。」
「真的?」她吃驚的瞠大眼。「怎會?」
「阿瑪教我的。」
「原來阿瑪早就會了啊!」
「嗯,所以我不會像你那麼辛苦。」
「我再苦都沒關係,就是不想看到你苦嘛!」
話又說回原點了。
「我不苦,只是……」他的眼又闔上了,拍她背的手也無力的垂下。「好累,真的好累,讓我睡一下好麼?」
「好、好,你睡吧!」翠袖連忙扶他躺下。
不過一會兒,金日就睡熟了,她仔細為他掖好被子,再添上另一條毯子,又拉上床幔,以免冷風吹進去,然後,莊親王府的人又來了,滿兒、雙兒、蘭馨,以及金日的弟弟們,全都來了。
除了允祿和弘昱。
他們天天都來,有時候允祿也會來——被滿兒硬捉來的,一來就幾乎待上一整日,因為,他們很快就再也見不到金日一家子人了。
他們的時間,已不多了。
☆☆☆☆☆☆☆☆☆☆ ☆☆☆☆☆☆☆☆☆☆
乾隆十六年正月,乾隆準備南巡了,可是金日的病情不但未見好轉,反而愈加沉重,就在出發三天前,乾隆竟然特地跑來探望金日了。
「不用見禮、不用見禮,朕是來探望病人,可不是來騷擾病人的。」
「謝皇上。」
然後,床幔掀開了,同瓊玉姊妹倆一樣,乾隆一眼便心驚不已,下意識往前靠近床鋪想要看清楚一點。
床上的人真是弘普嗎?
的確是他,雖然床上的人削瘦得不成人形,彷彿纏綿病榻多年的藥罐子,隨時都可能會回老家去拜見祖先,然而那五官輪廓確實是弘普,錯不了。
「夫君、夫君,醒醒,夫君,皇上來探望你了!」
翠袖呼喚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吃力的撐開眸子。
「皇……皇上。」
金日的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下見,乾隆還得俯下腦袋去聽才知道金日在敬呼他,想到不久前金日仍神采奕奕的陪他謁陵,轉個眼竟變了個樣子,究竟是什麼折磨得金日在短短兩個月內就病成這樣呢?
乾隆若有所思的注視金日片刻。
「弘普,你真那麼不愛娶瓊玉和瓊古?」
「臣……討厭她們。」
「好吧,那朕就不再勉強你了,太后那邊朕會去說,你要放開心情養病,盡快養好身子,朕還有許多事要交託於你呢!」
不再勉強他?
太遲了!
「謝皇上……恩典。」
「好,那你休息吧,朕不擾你了。」
乾隆一離開,翠袖就忍不住歡呼起來。
「夫君,皇上不會再勉強你了呢!」
金日疲弱的閉上眼。「往後他還是會……找其他借口……強要我……低頭。」
笑容頓時扯扁了,「所以,你還是得『死』?」翠袖吶吶地問。
「我死……才能一勞永逸。」金日喘著氣說。
翠袖靜默一下。「既然如此,那還是死吧!」
金日又打開眼,望住她。「你……不想離開這裡?」
「不,是我不想再看你繼續病弱下去嘛,」翠袖語帶哭音的呢喃。「要是你真的……真的……」
「放心,我……不會有事。」他勉強提著氣做保證,這種保證實在很沒力。
「你能確定?」難怪她懷疑。
「算命先生……這麼說了。」再加證人總可以了吧?
「……好嘛,我相信他就是了!」勉強可以了。
晚一些時,莊親王府的人又來了一個,雙兒。
「怎麼只有你?」翠袖納悶地問。
「皇上說大哥不能隨侍南巡,那就讓四哥去。」
「四弟肯去?」
「當然不肯,所以……」大拇指往莊親王府方向一比。「阿瑪正在跟四哥打得如火如茶,山崩地裂呢!」
「這下子不知道又要打多久了!」翠袖咕噥。
「所以額娘他們會晚一點再過來,免得阿瑪錯手打死四哥了!」
「不會有那種事吧?」
「沒有額娘盯著的話,誰知道。」
「……你在說笑?」
「你說呢?」
「……」
☆☆☆☆☆☆☆☆☆☆ ☆☆☆☆☆☆☆☆☆☆
戲,終於到了最後一幕。
在乾隆首次南巡期間,三月二十二日酉時,鑲藍旗滿洲都統世子弘普病逝,卒年三十一歲。
三日後,世子福晉虎爾哈氏自縊殉夫,卒年二十歲。
玉格格姊妹倆後悔莫及,在靈堂上撲地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懺侮,發誓終身不嫁以贖罪愆。
那怎麼行!
莊親王福晉連忙將她們帶到偏廳,使勁兒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噴了滿地口水,設法要她們打消那種莫名其妙的餿主意,順便客串媒婆,介紹給她們好幾位「完美」的夫婿人選。
翌年,玉格格就出嫁了——這是後話。
再隔一年,瓊格格也出嫁了,這也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