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夜裡,畫伊又驚醒好幾次,每一次驚醒都發現自己仍躺在山洞凹凸不平的地上,腰酸背痛的,身上還蓋著一件混合著血腥味與汗臭味的破衫。
是他為她蓋上的吧?
洞口邊,坐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洞外狂風呼號,吹得樹葉窸窣響,迎風而坐的他卻給她一種穩若盤石的感覺。
他是一個山賊,而她則是山賊的俘虜。照理說她應該覺得恐懼才是,可意外的是,這背影竟讓她覺得安心,甚至還感到溫暖……
☆☆☆☆☆☆☆☆☆☆ ☆☆☆☆☆☆☆☆☆☆
如果他夠聰明,早該將她丟棄在最早路過的農舍前才對!
當初把她從胡虎手裡救出來,就完成了他在山下對那瀕死老人的承諾,幹嘛又要自攬麻煩?
只是,早上當他發現她發燒昏迷時,來不及細想更顧不得雨後山路濕滑,硬是用那雙受傷的腿將她從山谷裡背出來:等他重新找回理智,已經置身在排隊等待進城的隊伍裡。
該死!他究竟是被什麼迷了心竅?!
這裡離臥虎山實在是太近了,難保不會有人認出他來,可這時候再轉身離開,恐怕會更令人起疑吧!
梅亦白為自己的心軟找一個借口。
「有血,地上有血呢!」
「是那個男的啦!你看那血還在流呢!」
「你說會不會是山賊……」
看見地上那一攤血紅,旁觀的人群起了一陣騷動,而梅亦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旁人注目的焦點。
該死,一定是他背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他就知道進城不是個好主意,卻還是蠢得自投羅網!
梅亦白一邊詛咒自己的愚蠢,一邊加快步伐想離開這些人的視線。
「哦……該死!」他腳下一個躓跛竟摔倒在地上,幸好他的手扣得夠緊,才沒把她從背上甩出去.
梅亦白回首一下她的小臉依然燒得紅通通的,嘴唇更因為高燒而乾裂,而她吹在他頸間的呼吸也更加火熱急促了。
看她的情況越來越糟了,得趕緊替她找大夫才行!
梅亦白急著要起身,可她卻像一座壓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大山,而他那條被石塊砸傷的腿經過長時間的趕路後也變得更糟糕了,甚至支撐不起他倆的重量。
該死,他怎會變得如此虛弱?!試了兩次都不成功,梅亦白忍不住唾棄自己。
驀的,他的背上一輕。
咦?梅亦白猛然抬頭,發現一個皂衣捕快站在自己面前,斜眼一瞥,身後又有一名皂衣捕快,他一手甚至還抓著那個笨女人呢!
第四章
該死,他被認出來了!
一瞬間,梅亦白像被閃電擊中似的。
胡虎的開山刀已經被他丟在山洞裡了,他不動聲色的將手伸向靴筒——匕首的藏匿處,思索著該如何化解這前後夾擊之勢。
從舒適的趴著變成被人提在半空,畫伊在昏迷中發出不舒服的呻吟聲。
「我說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你怎麼還不站起來啊?是想在地上趴一輩子呀?」小捕快話還沒說完,提著畫伊的捕快已經不耐煩的在催促了。
「是是是,馬、馬上就起來——」梅亦白一邊假裝恭順,一邊蹣跚的站起身。
他的五指已經乘機攫住藏在靴筒裡的匕首,扣藏在掌心,只等機會來臨就要一擊即退!
雖然獨自落跑有些對不起她,不過她留在捕快手裡可比跟著他這山賊顛沛流離安全得多。
驀的,身後一陣勁風襲來。
該死,他居然失了先機!梅亦白不假思索的轉身,就要出子手——
「喂!自己的女人麻煩自己保管!」
梅亦白及時打住,扣住暗藏掌心的匕首,接過捕快丟來的女人。
「柳悟非,你差點就要摔死這女人了!」看見這空中飛人的表演,小捕快氣得哇哇大叫。
「你嚷嚷什麼,這下就沒事了嘛!」才剛表演完空中擲人的柳悟非,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混蛋啦!」小捕快忍不住狠狠一拳轟向那面目可憎的傢伙,可他卻只用一掌就包裹住自己的拳頭。
「喲∼∼還是白白嫩嫩的嘛!可比對門豆腐西施的滑嫩多了。」柳悟非抓著他的拳頭,色迷迷的摸啊摸的。
「柳、柳悟非,你別太過分了!我、我、我……」小捕快氣得一張臉都紅到脖子了。
「你、你、你怎麼了?」柳悟非的狐狸眼眨啊眨的。
「你、你再學我,我、我就真揍、揍你了!」小捕快才從他手裡掙出小拳頭,就又揚起拳頭叫囂。
「什麼真的,我還用煮的咧!」柳悟非笑嘻嘻的。
「啊——過分!」火藥桶被點燃,一時間拳來腳去好不熱鬧。
見此情景,街上人們不但不怕,還嘩啦一下全圍了上來,連帶將梅亦白和畫伊一起圍在裡面。
「小黎捕快加油,老四支持你!」
「柳大哥,鳳仙樓的姊妹們支持你!」
「揍、揍他的臉!」
「踢他的屁股!」
「……」
現場頓時鼓噪起來。
「該死!」梅亦白本想趁亂溜走,可看著眼前混亂的局面,他的臉色很是難看。
「好熱。」驀的,他的懷裡傳出痛苦的呻吟聲。
梅亦白一低頭就看見畫伊一臉痛苦的樣子。
「怎麼了?妳很難受嗎?」他急問,可畫伊已經燒得神志不清,只是頻頻呻吟。
他想試探她的體溫,可他卻空不出手。
「難、難受,好……」畫伊的嘴唇因為缺少水分而乾裂,而她秀氣的前額則沁出了冷汗。
「有了!」梅亦白忽然靈機一動,雙臂用力將她抱高,用自己的臉頰去感知她的體溫。
「爹親,伊兒難受,爹親……」昏昏沉沉中,畫伊錯將他當成最疼愛自己的爹親,雙臂環住了他的脖子,嫩臉貼著他的蹭啊蹭的。
細滑的觸感讓他心魂一蕩,隨即那熾熱的熱度讓他回過神來。
要命,她熱得像要燒起來似的!得趕緊為她尋個大夫才行,否則他怕這纖弱的小人兒無法挨過這場高燒。
「讓一讓,麻煩各位讓一讓。」梅亦白一邊高喊,一邊拚命擠出人群,可街上的人不但不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小黎捕快和柳捕快又一次「當街賣藝」的消息,在片刻之間已經傳遍小小的荷城。
平常難得有娛樂的百姓聽得有熱鬧可看,頓時蜂擁而至,只一會兒就將整條街道堵得密密實實。
梅亦白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突圍出去,反而因為推擠而差點跌倒。
「該死,都給我走開!」被困在人群中一籌莫展,梅亦白終於忍不住發怒。
不過即使在盛怒中,他仍不忘仔細保護好她,以防洶湧人群擠傷了她。
梅亦白滿心滿眼都是懷裡這細緻脆弱的女子,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大喝聲竟壓倒了場內虎虎的拳腳聲。
頓時,現場一片安靜。
「別丟下我,求求你別……」他的氣息讓她覺得安心,而他身體的清涼更吸引著她。畫伊昏沉沉的扒著他不放。
「不會,我不會丟下妳,妳別怕。」她臉上的脆弱揪得他的心好痛!梅亦白不假思索的承諾。
就算是夫妻,在這大庭廣眾、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旁若無人的膩來膩去已很失禮,更何況他倆還一身狼狽。
不知不覺,眾人的注意力從打鬥的捕快身上移到這對狼狽不堪的男女身上。
雖然他們的衣著已經破爛不堪,卻仍能看出一個是粗布短衣,另一個則是質地良好的華裳。
嘖嘖,看這款式,還是一件嫁衣呢!
莫非……
剎那間,父親嫌貧愛富逼嫁女兒,少女抵死抗爭,並在新婚之夜與身為僕役的情人私奔的感人愛情故事,浮現在眾人的腦海裡。
荷城的地方小,官員也算清廉,雖然還稱不上路不拾還、夜不閉戶,卻也是一個能讓人安居樂業的好地方。否則就不會出現捕快精力沒處花,當街表演全武行的戲碼了。
平常城裡若有個偷雞摸狗什麼的,就能教人興奮半天,何況眼前出現私奔的刺激戲碼!
圍觀眾人都興奮莫名,梅亦白抱著人走到東,他們就跟到東:梅亦白抱著人走到西,他們也跟到西。
梅亦白因為畫伊的病而憂心忡忡,剛開始根本沒察覺到異狀,直到走了半天還沒穿出人群的包圍,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山賊!啊……不要!」他正要停下腳步看個明白,忽然高亢的尖叫聲刺破了四周詭異的寂靜。
尖叫聲裡,畫伊從他懷裡掙起身,一雙鳳眸瞪得大大的,一條手臂直直的指著一個方向,整個人好像著了魔似的。
「山賊在哪裡?山賊在哪裡?」有人害怕的叫道。
「山賊進城了,大夥兒快逃命啊!」
「……」
看著她驚恐萬分的樣子,人們還以為山賊真的進城了。當下一陣雞飛狗跳,尖叫的、跑路的……一陣紛亂之後,滿街人都跑不見了,只留下一地的鞋子。
「山……」畫伊睜大了眼睛卻視而不見。
「別怕別怕,沒有山賊了,沒有……」看見她這樣子,梅亦白明白她這不是醒來而是作噩夢,於是又是輕拍又是誘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