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一身黑色,雙手嚴密的擁抱一個藍色包裹,看到千歲,上他的車。
千歲一看就明白女子母親已經辭世。
在自己車上,他不介意多講幾句:「盡了力就可以。」
她已經停止哭泣,聞言點頭。
這時,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人上車坐到她身邊,輕聲安慰,啊,原來她已有好伴侶。
客人坐滿,千歲開車。。
他心羨慕:呵好像每個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還有他母親。
一路無事,到了旺角,那年輕人先下車,隨即買來一大包橘子:「司機先生,多謝你關心。
哭泣女也朝他點頭。
千歲道謝。
他們雙雙離去。
千歲剝開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人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聞聞自己的手臂,整個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歎氣,同廚子身上油膩永遠洗不淨一樣。
正想關上車門,突然在倒後鏡離看到後座有個黑影,他把車子倒入後巷,走進車廂
一個人蜷縮在車位底下,像個小動物。
「出來,不算你車費。」
那人仍然不敢動。
千歲明白了,「你沒有通行證,你幾時上車,我怎麼沒看到你,好本領。
那人不出聲。
「你不出來,我只得把車子駛進派出所,我不是警察,此刻亦不打算做好市民,你出來吧。」
那人知道不能不出來,緩緩伸出四肢,原來是個少女,手腳非常柔軟,縮在後排車底那麼久,居然沒人發覺。
她輕輕做好,雙臂抱住膝頭,像一個球。
面孔上全是煤灰,可是一雙眼睛精靈閃爍。
千歲打開車門,「走吧,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
偷渡客有點兒遲疑。
這時,千歲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大伯也是個非法入境者,船泊岸那日,大雨,他手裡拿著親人的地址,乘車找到附近,在一間漆廠簷篷下避雨,保安看見,吆喝著趕他走。
呵人在簷下過,焉得不低頭。
他從袋裡取出數百元,放在其中一張車座上,「你自己小心,祝你幸運。」
那少女點點頭,取過現鈔,下車,很快在後巷消失,像個影子般混入大都會森林。
千歲歎口氣,把車子駛到修車行。
大伯還沒有收工,正在親手抹一輛銀色鷗翼門跑車。
「大伯。」
「咦,千歲你怎麼來了,來,吃碗雲吞麵當宵夜。」
「大伯,告訴我你,你怎麼開設車行。」
「先做學徒,一天做十多個鐘,突然吐血,原來胃穿了洞,醫好了,又不停咳嗽,驗出是肺病,都由公立醫院醫到痊癒,後來結婚,岳父是修車行股冬,我便走運,接了幾兄弟出來。
「他們也是偷渡?」
「我忘了,無端提這些幹什麼。」
他開一瓶啤酒,自得其樂喝起來,彷彿真的把往事一概忘記。
但是他忽然說:「後來我們都取得正式身份證明文件。
千歲點點頭。
「回去休息吧,明早還要工作。」
回到家,千歲努力洗刷身上汽油味,在蓮蓬頭下沖洗良久。
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閃爍生光,應該不會叫它們的主人失望吧。
第二天千歲回到鄧宅伺候,管家說:「大小姐今早不出去。
千歲點點頭,在休息室讀報紙。
突然聽到一個人說,「她不用車,我用。」
大家抬頭看去,管家連忙招呼:「二小姐。 」
千歲看到一雙紅鞋兒,這次不是高跟鞋,是雙平跟涼鞋:足趾銀色,不知道為什麼,卻又不覺的惡俗,因為她仍然穿著白襯衫藍布褲。
千歲站起來垂手低著頭。
「你是新來的司機?」
管家連忙說:「二小姐,你想到哪裡去,我叫老張送你。」
「不,這年輕人閒著沒事,栽我去會所射箭。」
管家無奈,向千歲使一個顏色。
千歲聽差辦事,立刻出去把車子駛出來。。
紅鞋兒上了車。
她說:「我認得你,你是老王的侄兒。 」
千歲不出聲,多講多錯,不講不錯。
「給了你名片,為什麼一直不找我?」
千歲裝聾作啞。
他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同她姐姐一樣,她倆得天獨厚,五官秀麗,二小姐剪一個娃娃頭,厚厚劉海垂在眉毛上。
到了會所,她換上靴子,戴上護腕指套,取出足有她一般身高的現代鈦金屬強弓,走到空地。
千歲意外的看到她臉色正經,英姿颯爽。
師傅出來,指點她一二,她瞄準箭靶,手一鬆,箭飛出去,打在紅心以外。
她接二連三,一直練習,終於射中紅心。
那副弓箭固然不輕,她向站在一旁的千歲招手。
千歲反而輕輕退後。
她只得走近他,原來二十分鐘運動已叫她大汗淋漓。
漂亮女生出汗又特別美態,不過,千歲見過鬼怕黑,一朝被蛇咬,終身怕繩索,未免多事,他退的更遠。
二小姐沒好氣:「你到車裡去等我好了。」
這時,有人追上叫她:「可人可人,你在這裡。」
她叫鄧可人。
鄧氏真是命名高手。
千歲回車上靜候。
有人給他送來檸檬茶及火腿三文治。
他停車之處正好看到網球場,同他一般年紀的男女不知為什麼不上學也不上班,整個上午打球嬉戲。
車上電話響,是管家找他,「二小姐不再用車,你回來吧。」
回到鄧宅,他也沒空下來,載女傭去菜市場。
叫可拉桑的女傭打聽,「你幾歲,做司機多久,結婚未,同誰住……」
千歲不發一言回到鄧宅。
「喂,你是畏羞還是不理人?」
第二章
第二天,千歲依約到回到醫院複診,他耳朵燒的通紅,不敢直視醫生。
醫生倒是公正文明,不徐不疾,不溫不火地說:「已替你驗過血液,你大可恢復感情生活,不過,一定要採取適當防護,你可有知會女伴叫她檢查身體?」
千歲點點頭。
「診治已告一段落,你身體健康。」
千歲自喉嚨裡發出道謝聲音。
他鬆了一口氣,像是一塊烏雲從頭頂揭開,離開醫院時,腳步輕鬆許多。
在家門口碰到蟠桃,她捧著水果糕點正要送給千歲母親。
千歲笑,「請進來,快是一家人,別客氣。」
打開蛋糕盒子,見是蛋撻,連忙一手一個抓起,送進嘴裡,發出嗚嗚滿意的聲音。
蟠桃不出聲,默默的看著千歲。
「可是要結婚了?」
她問:「嬸嬸在家嗎?」
「她這時多數午睡 ,起得早,下午眠一眠。」
「她真是好母親。」
「蟠桃,將來你也是。」
蟠桃笑笑不語。
「金源是好人,你會有幸福。」
「他不良嗜好甚多,煙酒賭全來,看見漂亮女人,盯著不放。」
「這是男人本性啊。」
「又無積蓄,也沒有計劃。」
千歲摸著頭頂,「你說的,正是我,我也完全一樣,走到哪裡是哪裡,有時自己都害怕,只得喝多瓶啤酒。
「不,千歲,你是個有主見的人。」
「蟠桃,你把我看得太好。」
蟠桃黯然,「金源想與我結婚。」
千歲不敢說什麼,維持緘默。
幸虧這時他們聽到一聲咳嗽,原來是千歲媽媽起來了,蟠桃向她請教該向金源家索取什麼聘禮,絮絮談起來。
千歲走到露台去。
對戶那個女生說:「出來了。」
「他可以看到我們?」
「我想不,他好像有心事。」
「今天他穿著上衣,看不到上身,遺憾之極。」
其中一個女生乾脆取出望遠鏡細細觀察。
「偷窺狂」
「彼此彼此」
「也許他只得一具肉身,沒有靈魂。」
「他有那樣好看的肉身,誰還管其他。」
「可能他沒有學識,也沒有工作能力。」
「我自己什麼都有,算了吧,做人追求快樂,顧慮不要太多。」
她們兩個笑了「我自己什麼都有。
在露台上,千歲只聽的母親在屋內輕輕說:「酒席、首飾、衣裳……那一定有,你放心,他們願意把車房樓上收拾出來,連生意一併交給你們,他們回鄉下退休。
蟠桃惘然問:「車房樓上?」
「晚上收了工,相當靜,附近有小學,很方便。」
她忽然問:「那樣就是我的一生?」
她也終於想到這個問題?」。
千歲媽媽不禁笑起來,「你還想怎麼樣呢?升讀大學?抑或周遊列國?」
蟠桃又答不上來。
「金源說同你去夏威夷度蜜月,多有想頭。」
蟠桃精神一振。
「我叫金源父母向你家提親可好?」
蟠桃點點頭,「我已經二十四歲。」
「就這麼說好了,別在三心兩意。」
蟠桃緊握千歲媽媽雙手「就這麼說好了。
這時輪到千歲咳嗽一聲,返回室內。
對戶兩個漂亮的女生又遺憾的說:「進去了。」
手上時間太多,人會變的無聊,所以數千年來到了年紀人人成家立室,一個小小孩就忙的整家人仰馬翻。
金源來了,一般捧著水果糕點,他與蟠桃都十分敬老。
他佯作驚喜:「桃子你也在。」
兩人低聲交談,甚有默契,千歲微笑,他倆已有足夠條件兒孫滿堂,五世其昌。
片刻金源過來搭住千歲肩膀:「我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