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耍花招?」揚月微笑,轉身看向萬德與張順。
如花的笑靨、如玉的容顏……兩人如同被雷擊中了一般,呆立於原地。
那是他朝思暮想了一輩子,也為之痛苦了一輩子的笑臉……萬德的眼睛睜得極大,喉間發出奇怪的聲音,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秋……娘……」張順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什麼?」揚月睜大眼,這個人怎會叫出她娘的名字?
「秋娘……你真是秋娘……你沒死,太好了,秋娘,太好了,你沒死。」張順步履蹣跚地走向揚月,「你原諒我了嗎?秋娘……」
「你在說什麼呀?」揚月退開兩步。
萬德詭異的目光由揚月身上移至張順身上。
「七弟,你如何認得秋娘?」
張順仰天大笑,「二哥,這是天意。當年是武明搶走了我的娘子秋娘……二哥……秋娘沒死……她沒死……」
「你也認識武明?」萬德的聲音愈發詭異。
「怎麼不認識?他搶了我的娘子啊!」張順大吼,「當年,我武功不如他……但二哥……這口氣我如何能嚥得下?你知道我是怎麼報仇的嗎?」
「怎麼報的?」萬德走向他。
武明……秋娘……揚月的呼吸漸漸急促。
「我托人找到了鬼影……二哥,全靠鬼影哪!」他放聲大笑,「若不是鬼影殺了武明,我是不可能進入武家大門的。」
揚月睜大眼,他說,鬼影殺了武明……大哥……大哥殺了……武明……
「你……」揚月的臉色蒼白。
「你說什麼?」萬德的手漸握成拳。
「我托人找到鬼影,第二天便殺了他們一家。」他似已接近瘋狂,「誰知道是我,誰知道?連鬼影都不知道。」
萬德的目光陰森。
揚月緊握著衣角,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你說……鬼……」
「秋娘,」他忽然竄到她面前,「秋娘……你不要怪我……我惱啊……你為什麼不跟我走……我……我刺你那一刀是無心的。不要怪我……跟我走好嗎?跟我走!」
揚月已聽不到他在說什麼,腦中一片空白。
緋丹皺眉看著呆楞的揚月,推開張順,將揚月拉至身邊。
張順還想上前,可背上突地一痛。
「二哥……你……」他緩緩轉身。
萬德咬牙切齒,拔出刺在張順背上的刀,再用力刺入他胸膛。
「二……二哥……」張順口吐鮮血,目露不解。
「十二年了,我找了整整十二年。沒想到居然是你!」萬德將刀拔出,再刺入,「你殺了秋娘,殺了武弟一家。」
「你……」
「我居然讓你躲了十二年。」他再將刀拔出、刺入。
張順的身軀僵硬地倒下,血如泉湧,那驚恐的雙目仍訴說著他的不甘。
而緋丹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弄得一頭霧水。
萬德走到揚月面前。
「姍姍。」他開口。
「你走開。」揚月推開他。
「姍姍,我是德叔叔啊。」他上前一步,「你不記得了嗎?」
「你走開。」揚月摀著耳。
「姍姍,」他扯下面罩,一張蒼老的面孔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你看看我,我是你德叔啊!妳看看,妳看看我呀!」
揚月哭出聲,拉著緋丹,「緋丹姊……叫他走開……緋丹姊……」
「小月。」緋丹將她拉至身後。
「姍姍。」他仍想上前。
「夠了,二叔。」一把閃爍寒光的劍指向他。
萬德僵直地轉頭,「你……」
「二叔,你應該不會是這種年齡吧?」揚日冷笑著。
「你……你叫我……」
「二叔。」揚日仍保持笑容,劍就這樣刺入萬德的胸膛。
「揚日!」緋丹低吼。
「我是奉天磊沒錯。二叔,托你的福啊!」他將劍緩緩拔出,帶血的劍尖指向萬德的臉,「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劍劃破了萬德蒼老的臉,「你這副皮相,該不會是因為愧疚吧?殺了自己兄弟的滋味如何?」
「揚日,你怎麼了?」緋丹大吼。
萬德摀著血如泉湧的傷口,使不出半絲力,手腳僵直,揚日的笑臉映在他眼中,彷彿見到了臨死前的奉家人……
「我最親愛的六位叔叔,沒有漏掉一個。」他的劍滑到萬德喉間,輕輕划動。
萬德閉上眼。
天意啊,當日他答應放過奉崇威的妻子與兒子,卻又懼怕日後惹上禍端,便在殺了奉崇威之後,又殺了他的妻兒,以為從此無憂,誰知他卻日夜被當年的罪惡所困擾,四十來歲便已蒼老不堪,如果不是秋娘的大仇未報,他早已不在人世了……這都是報應啊!
秋娘……你的仇已報了……萬德浴血的身軀倒下。
「再見了,二叔。」揚日再次將劍深深地刺入他的身體。
「揚日。」緋丹流出眼淚。
揚日將劍拔出,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格外顯眼,他手中的劍仍滴著血……
*****
她跌跌撞撞地跑入大廳。
娘又打她,好痛啊!可她不怕痛,也不怪娘,娘只有在哭的時候才會打她,但娘看見爹就不哭了……她不想娘哭,只好來找爹。
「爹--」
剛跨入大廳,還來不及反應,人便騰空而起,「爹--」
她尖叫一聲,爹……將她提在面前,她緊閉上眼,緊抓著爹的前襟。
「武明,拿女兒擋劍?」耳邊響起陌生的聲音。
武明輕哼一聲,使勁一扯,將她扔在地上。
她的額頭撞上桌角後,跌在地上……好痛……她咬著唇不敢哭,哭了爹會像以前一樣打她……伸手一摸……是血,她驚恐地抬眼。
爹已經倒在地上,背對著她的白衣人的劍就這樣刺了進去。
她張大嘴,卻怎麼也喊不出聲來。
他手上的劍仍滴著血,緩緩轉身……他……在笑……他看到她了……她緊緊縮在桌邊,他看向她,手中的劍揚起……她昏厥了過去。
醒來……刺鼻的血腥味讓她的胃劇烈地翻攪,她揉揉眼,額角仍隱隱作痛,看向大廳--
屋子怎麼變得……
「娘!」她看到了倒於爹身邊的娘,她爬了過去。
「娘!」她抓著娘的手,「你睡了嗎?娘。」她用力地搖著娘的身體。
「娘,娘,你不要睡了,娘……」她哭喊著。手上傳來濕濡感,她將手攤乎--又是血……
她站起身,向後院跑去。
「王伯,娘在流血……王伯,王……」
她呆住了。
滿園子的……血……屍體……
「啊……」她尖叫著,跨過一個又一個的屍體,衝向門口。
滿身是血的她跑入一座破廟,被人當成了瘋子。
「你怎麼了?」一個全身污黑的小男孩走到她身邊。
「我……」她啞然,再次陷入黑暗。
以後的兩年,她麻木地跟著兩位小乞兒在街上乞討,直到再次遇見那個白衣少年,那一晚的情景再次浮現在腦海……就是這個人……就是他……
「你叫揚月。」他唇角含笑。
「揚月……」
「對,」他唇角仍含笑,「我是你大哥。」
「大哥?」
「大哥。」
「大哥心裡可有揚月?」
「我現在很幸福啊!」
「我不會離開風間門的!」
「大哥在哪兒,揚月便在哪兒!」
「只要大哥不討厭揚月,揚月會一直跟著大哥!」
大哥……大哥……
是大哥啊……
為什麼是大哥……
「小月。」揚日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輕喚著她的名字。
「大哥……」她喃喃開口。
左蒼南坐於床沿,深深地看著她蒼白的臉。她……已經知道了……
明知這是遲早的事……但她現在在想什麼呢?一定很難受吧!他輕輕撫過她異常冰冷且蒼白的唇。
「大哥……是……真的嗎?」揚日看向他。
他點頭。
揚日閉上眼,出門去。
緋丹無言地看著左蒼南輕撫著揚月的臉,深吸口氣,示意大家出去。
「緋丹姊……」紅菱在關上門時開口。
「不要問。」她冷冷地打斷紅菱,轉身消失於園中。
*****
房內--
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做法是錯還是對。若不是他,她今日是不會如此痛苦的。
是他自私啊!帶她入谷,喜歡她,一切全憑自己的喜好。他是該死的,不是嗎?
若說揚月的生命中,誰能讓她生不如死--那人便是他。而他,也這樣做了。說不想見她痛苦、不想見她流淚,卻一直讓她痛苦,讓她流淚。
他真是該死!明知她會受傷、會難過,明知他應該一開始就遠離她,卻仍是將她向自己拉近,獨佔了她這麼久,他該滿足了。
早就該放手了,即使他從很早以前就想和她過一輩子。
左蒼南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秀氣的眉,滑至她緊閉的雙目。緩緩地,他俯下身,覆住她泛白的唇。
「大……哥……」
「我在。」他溫暖著她冰冷的唇瓣。
「大哥……」淚自她眼角淌下,長長的睫毛揚動。
他沒有離開她的唇,看入她緩緩睜開的眼中。
盈盈大眼中淨是濃濃的悲哀,他的心刺痛起來。
揚月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心口滿是哀傷,雙眼再度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