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種希望並不是為了他自己,就連那濃濃的心疼,也不是為了自己。
即便傷勢沉重,但他耳力還在。
那僅存的耳尖一動,他聽見了聲音,全身緊繃地起了暗暗的期待。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將眼皮撐開,即便只是一線也好……
真的,就只是一線也好……他好想看見……想要看見……
他做到了,看到了他想見著的人,以及那一鞭迎面而來的索命笞打。
啪地一聲,那一鞭毫不留情地劃過了他的臉頰,讓他原已血肉模糊的臉又多了一道新的鞭裂傷口。
肉體的疼痛,在這些日子裡對他已形同吃飯一樣的尋常了,甚至還要感謝這一鞭能讓他清醒點,好有多點的力氣撐開眼皮,去看著那正在執鞭行刑的可人兒。
那個曾是與他最親密的精靈女奴,現在卻因遭到魔法控制,成了伊碇耀手下的行刑手──曼曼,他擱在心尖瓣上的心上人兒。
眼前的曼曼依舊很美,美得不可方物,身著他最熟悉的鏤空波斯衣裳,搭著條薄紗長褲,只是她的臉上既無初次相見時的溫馴靦腆柔笑,亦無兩人傾心相許時的深情甜蜜,她只是面無表情,甚至是冰冷無心,難以親近的。
啪!再度一鞭襲身,這回打中他的肩頭,深至見骨,留下一條皮開肉綻的血痕,果然是毫不留情的用上了全力。
「我是一個精靈,一個從波斯來的精靈。」她俏靈嬌笑。
「按照當初女巫在我身上下的巫咒,我必須為三位命定的主子,覓得屬於他們的幸福……」
「我不是什麼帶衰精靈……」她生氣了,嘟嘴抗議,「我是善精靈,是好精靈……」
莫強求腦海中陸續浮起兩人初次見面時的片段。
那些片段當時只覺得無所謂,現在卻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啪的一聲,又是一鞭襲來,這一回他連鞭子落在他身上哪兒都不知道,也沒感覺了。
他的知覺正一寸一點地緩慢流失,他知道,卻是無能為力。
「有多想我?」
現在是他賣梨回家時的畫面了。
「很想很想,」她撒嬌回答,「想得曼曼的心都揪疼了。」
接著是──
「可換了是我,我就不會!」她沒頭沒腦地接了這一句。
「不會什麼?」他沒聽懂。
「不會離棄那個曾經送過我禮物的男人,即便他又貧、又病、又窮、又醜、又落魄無依。」
他笑了,「我知道,所以妳是一個好精靈!」
再度咻咻兩鞭,這回鞭子從他的眼睛劃過,他的眼皮冒竄出了血絲,可雖如此他仍強撐著眼皮,不想讓她從他眼中消失,如果他能再見著的東西有限,那麼他最想看見的依舊是她,仍然只是她的。
他不肯閉眼,這使得他所見著的一切都被染上了妖異的血紅色,包括了她。
「我要的幸福其實很簡單,當一個可以盡情逞威、發號施令的主子,身旁有一個乖巧溫柔的精靈女奴,所以曼曼,我的幸福,是妳!就只是妳!」
莫強求嘴角出現苦笑的抽搐。
人類果然是一種最最愚蠢的生物,他那日說出這話時,原只是拿來哄騙她去為他復仇的手段,卻不知道,那才是最真實的、最適合他的,也是他想要的幸福。
只是當時的他讓仇恨給蒙蔽了心,所以看不出來,所以錯過了。
啪!又是狠狠一鞭揮下。
「但怎麼辦?」曼曼伏在他胸口苦惱自問,卻不知道他早已清醒,偷聽她說話。
「對你莫該強求卻想強求,我已經不想再回波斯、不希罕回天界,甚至無意當天使,也不在乎能否被解咒,而只想當你一個人的小女奴了……」
「你說,這樣子的曼曼是不是真的很糟?是不是一個壞精靈?」
是不是一個壞精靈?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莫強求頹然地終於肯閉上眼睛,因為他終於徹悟到,壞的不是她,而是妄想以她做為復仇工具的他以及伊碇耀。
他們壓根就不在乎她的想法、意願、信仰,甚至是感覺,只是想利用她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活該他今日得此報應,因為是他先想出這點子,驅策一個善精靈去害人,伊碇耀只是學上了他的手段,以魔法來控制住她,將原是他莫強求的武器給轉變成為他伊碇耀的罷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如此罷了,沒什麼可怨的,始作俑者的真正壞人是他,他若想報仇,就該憑自己的本事或腦力,而不該想要借助曼曼的神力。
不該是這樣子的。
曼曼不是一個工具,她雖不是人只是個精靈,卻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有淚,甚至還比任何人類都還要心思柔軟,善良無私。
這千年來她都是過著以主子為主的日子,以旁人的喜怒哀樂為主,將自己的需要淡化至無,她的善良純真,從來不曾更改。
當日她懲罰了伊碇耀後十分自責,先是躲進瓶內思過,然後罰自己三個月不許濫用法術,甚至施咒將自己的法力封住了,這也是當日他們會如此輕易就被對方給制伏住的原因之一。
試想,一個如此善良的精靈,等她將來終於能甩脫魔法,清醒過來,在她得知這些日子裡她是怎麼對待他時,她將情何以堪?
她連去傷個壞人都不願意了,更何況是親手傷害一個她心愛的男人。
所以他不能死,至少,絕不能死在曼曼手裡!
又是一鞭硬生生地打斷了莫強求的思緒,接著他聽見其實早已進來,卻始終沒吭聲,只想在角落裡享受著他痛苦的男人,冷笑出聲。
「怎麼樣?今日吃這幾鞭還算痛快嗎?」
伊碇耀走上前,得意的嘖嘖作聲,以食指抬高莫強求那血肉模糊的俊臉。
「嘖!瞧瞧,這可是往日銅陵最是耀眼風光的莫家大少?好慘,好慘,乖曼曼,果真夠本事!」
臉被抬高的莫強求,得集中全身力氣才能氣息不穩地擠出聲音。
「哼!再慘……也慘不過一個再也無法享受風流快活的男人!」
這句話可踩到伊碇耀的痛腳了,氣得他甩開他的臉,對著曼曼下達命令。
「再給我打!」
接著又是幾聲長鞭劃破空氣,鞭打上了肉、劃破了皮、帶出了血的響音。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莫強求的意識逐漸陷入了昏迷……
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絕不能死!不能死在曼曼手裡,寧可死在姓伊的手裡,所以他才要故意激惱他的。
他一定得撐著……不能死在她手裡……
「夠了!」
喊停的聲音是出自伊碇耀嘴裡,當然莫強求不會傻到當這傢伙是良心發現了。
一桶冰鹽水由莫強求頭頂灌落,刺痛及寒冷逼得他將意識拉回了些許。
「哼!想死?沒這麼容易,在沒能讓你親眼瞧見我是如何『享用』你心愛的精靈女奴前,我是不會讓你死的,我一定要讓你親眼瞧見,瞧見一個無法『再以下半身享受風流快活』的男人,卻還是能有別的手段,讓你的女人欲仙欲死、宛轉求饒的。曼曼,過來!」
面無表情的曼妙女子,無聲地遵命走過去。
但即便她已在伊碇耀左近,他卻是無法對她伸出魔爪。
因為那叫洛離的該死小丫頭,居然在他對曼曼施魔咒,讓她聽話之後,趁他不注意時再往曼曼身上種下聽說是她師父教給她的「守身蠱」。
一個能守護著女子不受男人侵犯的咒蠱,且法力強大,讓當時在場的幾個術士如司徒屠允等人都解不了,更可惡的是那丫頭一種完蠱便逃得無影無蹤,讓他連想逮住小丫頭來解蠱都辦不到。
在「守身蠱」未除之前,任何男人都無法染指曼曼,因為只要一碰她便會全身起疹,奇癢入心,難忍難耐。
剛開始時他並不知這蠱的厲害還去碰觸了她一下,結果整整癢了三日才終於停止,當時難受得他哭爹喊娘,在地上猛磨蹭打轉。
要不是因為這該死的蠱,他早在控制了她的當日,就當著莫強求的面前吃掉她了。
但是現在……
「我告訴你吧。」伊碇耀得意惡笑,「快了!你的大限之日就快到了,我已經派人送上百個與我簽妥賣身契的人孝敬給魔尊,讓他們送上合同,自願將靈魂獻給魔尊,供其驅策,我這樣的認真努力想必很快就能得到魔尊的肯定,加派人手來幫我了,所以很快的『你的曼曼』……呵呵呵!將改成為『我的曼曼』了。」
牢內死寂良久,好半天後才響起莫強求粗嘎難辨的嗓音。
「聽我一句,放過她!她與我們兩人之間的恩怨無關……只要你肯放過她,我任你處置……」
伊碇耀深覺他的話太可笑了,「拜託你清醒點,你早已是任我處置了,那麼我放了她對我還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只是……只是你當心日後會有報應……咳咳……」
話說到此,莫強求因胸口鞭傷而激烈咳嗽著,甚至還咳出了血絲,但站在不遠處,將一切事情全看在眼裡的曼曼,卻只是像個木雕娃娃一樣,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