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皺眉打量的時候,莫橘希停住了,停在那長長的走廊階梯口。
「這裡——對我來說,是個惡夢!」
長長的白色走廊,空蕩蕩的延伸下去,走在上面木質的地板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被死寂的空氣傳得好遠……
她閉起眼睛,垂在身側的手,攥得好緊、好緊。
邱子墨看著她僵硬的背影,看她深深吸氣又吐氣,看她彷彿在掙扎該不該跨進去,雖然他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惡夢,但是他不忍看她這副模樣,今天的她,不該再承受更多痛苦了。
「橘希,我們走吧,去別的地方,隨便什麼能讓你感覺好受點的地方,或者如果你真的那麼痛苦,我願意帶你去教堂,幫你把汪子凱從教堂裡揪出來!」
是的!如果她真的這麼痛苦,他可以的。
「子墨,謝謝你!這一生如果有什麼是我必須承受的,或許就是因為我欠了你太多!」
「橘希!」
「我是心甘情願讓他去的,你放心!」
回頭淺淺抿出一絲笑容,莫橘希咬咬牙邁出腳步踏上階梯,看她一步一步走進那白色的走廊,他終於知道,也許此時比汪於凱更讓她痛苦的,是和這地方有關的回憶。
他一直知道她的心底深處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因為最初見到她的時候,她甚至都不願意和異性說話。她長得很漂亮,可追求她的男人總是不到兩天就敗下陣來,對著一個一言不語總是與人保持距離的女生,任何男人都會束手無策。
他花了整整半年的時間才使她開口對他說第一句話,他還記得她說,「你夠堅強,我這樣的拒絕都無法讓你退縮,那你有什麼難關是克服不了的?」
那一刻他愛上了這個女孩,從最初的好奇和不甘心,突然轉變為強烈的愛,因為在她眼裡他足夠堅強,而在他眼裡,她脆弱得一場糊塗,因為脆弱怕受傷害,所以用冷漠把自己偽裝起來,不讓人靠近。
之後,又用了幾乎兩年的時間,他們才算正式步上男女朋友的階段。
「這裡!」莫橘希停在走廊盡頭的一扇木門前,低低的吐出兩個宇。
邱子墨從回憶裡回神,看她顫巍巍的推開那扇門,這房間似乎許多年沒有人住了,灰塵在空氣中飄浮,房裡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床,角落立著一個油漆斑駁、原本該是白色的大衣櫃,時間在這房間裡的痕跡無處不在。
「還記得你數落我說,這個世界上我最親的人走的時候,我為了進LAA公司甚至沒有去送她。你說很多事情發生是沒有預警的,不接受也改變不了什麼,何況我根本沒得選擇!」
「橘希!」邱子墨擔心的望著她,她盯著那張床的目光讓人心疼。
「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
他聽糊塗了。
「我那時才十歲,四歲的時候,媽媽說要帶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卻將我獨自一人留在剛才那個鐘樓的拱門下便走了。」
「橘希——」他不想聽了,她臉上明明是笑的表情,可眼神卻是冰冷的。
「我沒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回頭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莫橘希走到窗戶邊推開塵封多年的玻璃窗。
「是嬤嬤領我進門的,這裡有食物、有溫暖的房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在那之前,我度過了愉快的童年。因為我有氣喘,所以沒有家庭願意領養,因此一待就是六年,成了育幼院最大的孩子,我幫嬤嬤照顧那些被拋棄的孩子。每年春天我的氣喘都會發作,嚴重時必須臥床,我時常趴在這扇窗戶上看著遠處林蔭下下時走過的人。」
說到這裡莫橘希停頓了,似乎故事就要結束一般,但他知道還沒有,如果僅僅是這些,她不會害怕回來,一定有什麼事情比這些更可怕。
「後來育幼院來了位神父,由教會委派過來替孩子們看病的,他天天來這個房間,穿過長長的走廊,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咯吱的聲響,他推開那扇門,帶著和藹的笑容對我說,『我會給你做全身檢查,會治好你的病,只要你乖乖的不出聲,只要……』」
「別說了!別說了橘希!」
邱子墨不得不喊停,他不需要再聽了,也聽不下去、看不下去了,她有這麼不堪的過去,為什麼還要說出來折磨自己?他握緊拳頭恨不得把那張床、那扇門或者這整個樓拆了。
莫橘希閉了閉眼睛,淚水沾濕了睫毛,卻一滴也沒有流出來,她抓住窗框的手指都泛白了。
「於是我乖乖的不出聲,他關上窗戶,脫我的衣服用那雙骯髒的手抱我,那時的我居然傻傻的信任他,天真的認為那就是他所謂的治療,天真的認為如果真的治好了病,就會有家庭願意收養我,就可以像其它孩子一樣重新擁有爸爸媽媽,就可以——」
「不!別說了!」
邱子墨上前-把抱住她,又猛地鬆開她,轉身-腳踹向那張殘破的小床。為什麼!為什麼他花了將近五年的時間待在她身邊,卻不知道她心裡有這麼深的傷疤,他該死的想殺了那個畜生!
「子墨!別這樣!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些事,我們不可能見面的!」
莫橘希轉身看他將那張小床踹得乒乓亂響,無奈的苦笑。人的機遇就是這樣,如果她不是傻傻的被欺負仍然難過的以為是自己的錯、如果那天沒有被嬤嬤看到,並以報警為要脅拿了神父的錢送她去美國,那樣也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她之所以能說出來,是因為她想要勇敢的面對,不想讓這個陰影繼續折磨她。
但目光在一瞬間凝固了,她盯著床頭滑落的東西,遲疑的緩緩移動腳步。
「Sorry!」邱子墨難過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但莫橘希沒有看他,自顧自的走到床頭,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東西。
「橘希?」
她笑了,也哭了,剛才壓下去的眼淚在這一刻決堤。
看她蹲在地上輕輕嗚咽,邱子墨的眼睛頓時酸澀起來,他想安慰她幾句的,或者說如果她願意,他就立刻娶她。
「橘希,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從今天起你把它都忘了,跟我離開這裡好嗎?離開這地方、離開汪子凱,到別的地方去,我們到非洲吧!那裡有廣闊的草原,成群的野生動物,那裡一定可以讓你忘了所有的不愉快,跟我走吧!」
「不。」
邱子墨知道自己也許會被拒絕,但沒想到她竟然拒絕得這麼快、這麼堅定。
「子墨,我可以的。留在這裡,留在他身邊,我可以的。」
「你可以?」
他繞到她身前拉起她,皺了眉頭,不明白為何她哭得一場糊塗卻那麼堅定的說可以。
「對!因為有它!」莫橘希攤開掌心,他看到她手心裡,有一個小小的、殘缺的海星。
「你知道海星的魔力嗎?即使被撕碎,只要還活著,每一塊都能再生出失去的部分,長成完整的新海星!」
他困惑的望著她閃爍的眸子,那雙眼睛在流淚,可同時也散發出動人心弦的光彩。是什麼讓她在頃刻之間如此轉變,這個小小的海星代表著什麼?
「可是它死了!」
他不得不這樣說,因為他不忍看她像這海星一樣,被撕碎傷得體無完膚,最終枯竭。
「所以它的傷口成了永恆,再也癒合不了,可是,如果它還活著,只要給它海水,就沒有癒合不了的傷口。」
邱子墨似乎懂了,望著她閃爍光彩和淚水的眸子,他想他懂莫橘希的意思了。
「汪子凱就是我的海水!」
牢牢的握住那原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海星,莫橘希的淚在流,卻笑得釋然,這一刻,她真的能放開了,永遠永遠,她都不會再走進這個地方,不論是在夢裡,還是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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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橘希回家了,那個屬於她和汪子凱的家,她在那裡等他,心無旁騖的等他回來,像個勤勞的小妻子一樣,換上新的被單、床罩,洗乾淨他的衣服,將屋子裡每一個角落擦得一塵不染,在客廳,臥室擺上青翠的盆栽,買來了她最愛看的書裝飾原本空空的書架,茶几上擺著細心插好的花,音響裡飄蕩出溫柔輕快的舒伯特小步舞曲,她甚至做好每一頓飯,就等著門鈴聲響起。
「叮咚——叮咚——」
她飛快的跑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精神抖擻的他,嘴角散發著依然迷人的微笑。
「歡迎回來!」
她該知足了,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他從她這裡拿走了很多,拿走了幸福的家庭、拿走了童年的純真、拿走了最親的嬤嬤,但是他給了她一個最大的補償,那個補償,就是面前的這個男人。
汪子凱笑了,嘴角迷人的弧度漸漸擴大成為開心的笑容,他一把摟住微微顫抖的她,將她抱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