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有真的痛哭失聲,只是無一言地望著他。
昨夜因為過於擔心父親的病情,也就沒能仔細打量他,此刻沐浴在陽光下的他是那麼地俊美,肩上若再加上一對翅膀,儼然就成了畫家筆下的天使。
她不能理解,他的衣著、他的氣質,在在顯示此人來自高貴的家庭,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理會一個一貧如洗的紐約女孩?
儘管如此,她仍強忍住悲傷關心道:「你的親人脫離險境了嗎?」
她以為他昨夜之所以出現在急診室,理由和自己相同。
挪拉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溫柔地間道:「那妳還好嗎?」
「我……」當然不好。可是該怎麼和一個看似熟識已久,事實卻不然的人說明呢?
「生命很奇妙,很難預測,也永遠無法真正準備好。」他試圖讓她的心情好些。
「你不會也讀神學系或是醫學院的吧?」在這個大都會,會有這種想法的人還真少見。
他輕輕地勾唇淺笑,「妳比我想像中的還風趣與樂觀,相信是深受妳家人的影響。」
她也笑了,「你比我更懂得風趣與讚美。」
「為什麼?」他認真地睇著她。
「因為從沒人對我這麼說。他們總是說:『小黎妳太嚴肅了,放輕鬆點,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來頂,別讓看不到的神放棄妳及時行樂的機會。」她學著那些人的模樣與聲調。
「那妳怎麼回答他們?」他想多瞭解她一些。
「還能怎麼說?」她兩肩一聳,一臉莫可奈何。「唉,這是個金錢至上的世界,小至販夫走卒,大至官員商人,每個都得為錢奮鬥。就像我父親,為了我及讓我們過更好的生活,才搏命演出。」她的眼眸有著壓抑的淚光,卻怎麼也不讓它流出。
為什麼她會在這個還算陌生的男人面前,說出自己的事?昨夜,她甚至毫不設防地就在他身邊睡著……
他霍然發現:心間那個因多年前的創傷而層層封閉的堅固壁壘,似乎被她的淚光慢慢蝕穿,讓他想將她擁入懷中,分擔她所有的憂愁與無奈。
蘇黎撇了撇唇,又看了他的衣著一眼,「你應該不會經歷這樣的考驗。」
「我的確沒有妳那樣的經歷,這要感謝我的父母。但我經歷更多醜陋的事,例如我必須在一群批著人皮的豺狼虎豹中,取得我應得地報酬。可笑的是,當我贏得了既得的利益後,才發現自己也是鮮血淋漓。」他談著生意經,這是一般人不明白的遊戲規則。
她再也笑不出來,「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妳說得對,很有見地。」
「謝謝你的再次誇讚,善良的天使。」她自然地將他的外型和美好的言詞,與天使想在一起。
「我沒這麼好,也謝謝妳的讚美。」他說,「你父親受傷了,今後妳打算怎麼做?」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答話:「我很貪心,我希望一天有四十八小時。」
「四十八小時?」他不懂。
「這樣我可以有二十四小時多兼幾份差,另外二十四小時可以陪我父親、讀書……」她聳了聳肩,「這樣我可以不必出賣靈魂,而得到更多的報酬,以便支付醫院及生活的一切所需費用。」她苦笑著,「很貪心,對吧?」
「妳這叫貪心?」他好心疼她的良善,幾乎想將自己可以給的通通給她,但他知道,她絕不會接受,於是改弦易轍:「如果有份工作可以讓妳不用向天父祈求每天有四十八小時,便可賺得你們的日常所需,妳會接受嗎?」
「你……」她有點驚詫。他們才認識不久不是嗎?
「我嚇著妳了嗎?」他體貼地問道。
她匆而轉驚疑為輕笑,「我不是紙糊的,不會這麼容易被嚇著的。你相信嗎?我還會些拳擊呢!」
「我相信妳會,而且是拳擊的皮革做的。」他幽了她一默。
看來不能單刀直入的和她談工作,她的堅持與原則已從一些小事顯示出來。
她先是開懷地笑了笑,然後正經地說:「我還是要向你致意。你的親人也在困境中,卻還顧念我,我想……你是個好人。」
他忽然不知該怎麼接下文,停頓了下後說:「我沒妳說得這麼好,但我極可能因為妳的認同而變得更好。謝謝妳.妳好好保重:永遠記住——天助自助者。」
「我會盡量記住,謝謝。我先離開了,再見。」
「再見。」
蘇黎轉身走了幾步之後,突然轉過身子問道:「先生,忘了請教您貴姓?」
「安爵。」他以英文發音回答她,這姓也是「天使」之意。
「天使?」真有人姓這個姓氏?好特別。
「對,就是這個音。」他朝她肯定地笑著。
登時,她感到金光從他的頂上向四周灑下,讓她有種聖潔的感受,耳邊似乎也傳出聖樂……
或許就是因為他像天使,所以她才會不自覺地想靠近他、信賴他,對他不設訪吧?
「再見了,天使先生。」她朝他揮揮手。
「再見。」
鈴……他的手機陡地響起,一見上方的名字,他的心突地下沉,「泰格,有事?」
「是的,蘇吉利先生恐怕很難度過今晚。」主治醫師泰格報告道。
「先不要讓蘇黎知道,晚一點再告訴她。」
「是的。」
收線後,他特別撥了通電話到辦公室,「為我在紐約各大媒體刊登一則人事征才廣告,其中一封發至紐約大學的神學院辦公室。廣告內文就說撒拉弗集團招募助理人員,科系不限,少數族群及殘障人士優先考慮。」
「是的,老闆。」撒拉弗的機要秘書立刻將他的話輸入計算機,並開始向外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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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州立大學。
「加百列教授,我……是否可以請求延後幾天交期末報告?」蘇黎面露難色。
已近七旬的加百列教授慈祥地走近她,「孩子,我看得出來妳有困難,願意說來聽聽嗎?」
「我父親重傷住院,生死……難料。」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孩子,如果我答應妳遲交,那麼對和妳一起上課的八位同學就不公平,但妳有困難我不通融又違背我的良心。在公道與慈悲兩難時,我必須和妳達成一項協議。」
「什麼協議?」她問。
「如果妳答得出我隨即抽考的問題,我就同意妳的請求。」
「這很公平。」她鬆了半口氣。
「好,我出問題了。」
「教授請問。」
「在六世紀時,敘利亞的修道院中,有神學者以『偽迪奧尼索司』將天使分為幾個等級?」
蘇黎笑了,她覺得教授是故意放水,於是露出感恩的笑容,「熾天使——撒拉弗,智天使——加菲爾,座天使——扎菲基爾,主天使——扎地基爾,力天使——克馬勒,能天使——拉菲爾,權天使——漢尼勒,大天使——米加勒,天使——加百列。」
「孩子,妳過關了。」加百列教授別有深意地說道。
「謝謝您,加百列——天使。」她一語雙關地說道,「我先回去醫院看我父親。」
「孩子!」他喊住她。
「教授有事?」
「思,這有個徵人啟事,妳看看,我覺得這是神給妳的機會。」他遞出不久前才接獲撒拉弗集團的求才廣告。
「撒拉弗?」她有些驚訝。
「對,孩子,今天妳已見到兩個『天使』,或許妳真應該碰碰運氣。」
「教授,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她的聲音再度顫抖。
「去吧,我會為妳及令尊祈禱。」
「謝謝您。」就在她將廣告收入背包中時,手機也在這時乍然響起。
「喂。」
「這裡是天使醫院,蘇黎小姐,妳的父親陷入重度昏迷,請妳立即趕來簽署急救或放棄急救書。」醫院的護士平靜地說道。
一收線,她的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落了下來。
「教授——」
「願神與妳及令尊同在,快去吧!」加百列彷彿明白她的苦衷,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
蘇黎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趕到醫院,護理長就在護理站等她,並交給她一件隔離衣。「請隨我來。」
走進急救室,除了主治醫師,還有父親的教練馬克也在,她立刻撲進他的懷中,「馬克叔叔,我該怎麼做?」
馬克只是輕輕地拍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黎小姐,妳是否要簽署急救同意書?」護理長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怔忡地看著猶如沉睡的父親,猶豫了好一會兒。
蘇吉利的血壓越來越低,連心跳也趨於一直線。
「妳要不要急救?」護理長急著問她。
一股細小的聲音彷彿傳入她的心裡——讓他安心的走吧!
「放棄急救,讓我爸爸安心的走吧!」她也不知道抓起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之後,醫護人員拿掉蘇吉利身上所有的醫療管子,蘇黎則走近父親的身邊,低聲啜泣:「爹地,我做對了嗎?你會不會怨我?我做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