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來都是這樣。」林雲瓔往側院一瞥。「況且這也不能怨我,她自己也不願靠近我。不信,將軍可以親自去問她。」
峻虎懶得再問,心裡卻在想:看來林二小姐是個聰明人,她的姊姊確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別管雲霏了。」林雲瓔可不知他心裡的想法,只是急於拉攏他的心。「倒是聽總管說,將軍將內院讓給我了,那將軍自己要住在哪兒?」
「那麼大的外院,還缺睡覺的地方嗎?」峻虎冷漠地說著,進了飯廳。
吃飯時,儘管滿桌美味,林雲瓔也一直說笑不斷,但峻虎卻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只是專心吃飯,並不做任何回應。一是沒這個習慣,二是沒這份熱情。
見他不理睬自己,林雲瓔覺得很掃興,不由略帶譏諷地說:「真不愧是將軍,吃飯也像帶兵打仗一樣,吃那麼快。」
峻虎放下碗筷對她說:「你也別見怪,帶兵的人本來就沒那麼多閒工夫花在吃喝上,你慢慢吃吧。」說完,站起身準備離開。
「等等,我也吃飽了,我還要請你喝好茶呢!」林雲瓔也跟著站起來,興致高昂地對身後的丫鬟說:「快去叫雲霏泡茶,送到大廳來。」
見她一再受到自己的冷落,情緒依然這麼高昂,峻虎吃驚之餘也有點內疚,怎麼說也是自己答應要娶她的。於是他沒有再反對,隨她來到了大廳。
他們坐下不久,雲霏就捧著剛沏好的茶壺進來了。
「茶水顏色不對!雲霏,你是不是忘了加茉莉花?」一看到茶杯裡的茶水,林雲瓔立即一把奪過正低頭倒茶的雲霏手中的茶壺,不悅地指責道。
「有。只、只是少……」雲霏著急地想說只是加得少了些,因為她們帶的不夠多。可是看到姊姊凶狠的目光時,她習慣性地閉上了嘴。
她並沒有口吃的毛病,可是自打學說話起每逢與姊姊或大娘說話,必定遭到她們的嘲弄和申斥,形成了與她們說話時的心裡負擔,久而久之竟變得口吃了。
這會兒當著峻虎的面受到刁蠻姊姊的訓斥,她感到既傷心又尷尬,口吃的現象就更嚴重了。
「只是、只是什麼?連話都說不清楚,真沒用。去,重新泡過!」林雲瓔將手中的茶壺塞進她手中,也不管滾燙的茶壺是否會傷到人。
雲霏似乎對此類殘虐舉動早已習慣,當茶壺被塞進她手裡時,她迅速用另一隻手熟練地抓住茶壺提把,將茶壺提離手掌,但仍被燙得皺了下眉。
「不就是喝茶嗎,顏色有什麼關係?」峻虎站起身走到正要去重新泡茶的雲霏身邊,從她手裡接過那壺茶水,關切地問:「你有沒有被燙傷?」
彷彿被雷電擊中,那富有磁性的熟悉聲音穿過生命的輪盤,直撞她的心靈。
那是虎子哥哥的聲音,是她魂縈夢牽的聲音!
她不由自主地仰起頭來,忘情地注視著他。
他變了,髮型衣著變了,臉上有鬍鬚,額頭多了幾條皺紋,比以前老了,目光也比以前更銳利冷冽,但神色間也多了力量和堅毅,顯得更沉著,更俊美。不過無論怎麼變,他還是她的虎子哥哥!他依然有著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脯,魁梧高大的身材,而他的聲音一如往日般充滿了對她的關懷。
「虎子哥哥……」她眼裡霎時溢滿霧氣,忘了身邊的一切。
她含淚綻開的笑容像極了在寒冬中傲雪怒放的臘梅,峻虎無法漠視那雙眼睛在自己心裡激起的層層浪花。
「林雲霏,看清楚,他是你未來的姊夫!」
一聲怒吼嚇得雲霏渾身一顫,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姊夫?哦,是姊夫!」她驀然驚醒,這裡不是明朝的袁府,而是清朝的神武府;眼前的他不是深愛著她的虎子哥哥,而是視她為陌生人的武顯將軍彭峻虎,自己也不是明朝袁督師的女兒袁妍菲,而是清朝巡撫林大人的小女兒林雲霏!
痛苦如山巒般壓向她的心頭。「對……對不起,我、我又……」她淒惶地說。
「去!去你的房間,這裡不需要你!」林雲瓔打斷她的話,怒不可遏地驅離她。
不用她趕,雲霏已經逃出了飯廳。
「為了一壺茶,需要這樣動怒嗎?」峻虎將茶壺放到桌上,不滿地說。
林雲瓔仍在為雲霏對峻虎的一再失常而憤怒。「什麼妹妹?看見她我就煩,連自己的姊夫都要勾引,早知她如此不要臉我就不該帶她來!」
「大小姐說的是什麼話?」她刻薄的話和冷酷的表情令峻威感到很失望,他憤然轉身走出了大廳。
「你又要去哪裡?」林雲瓔急切地問。可是離去的人根本不予回應,直氣得她渾身顫抖。
「收了!倒了!這茶本小姐也不喝了!」看著峻虎偉岸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林雲瓔對著伺候她的丫鬟們大發雷霆。
她的吼叫傳遍整個府宅,但峻虎仍像沒聽見似的走了。
這個女人實在是該有人管教了,但這個管教者絕對不該是他!
想到要與這樣美麗卻惡毒的女人相處一生,峻虎心裡有說不出的懊惱。
他鬱悶地走進書房,坐在桌前。
老實說,對爹娘為他定下的這門親事,他無所謂喜歡還是不喜歡。
多年來,在他心底深處始終有個模糊的女孩,他不知道她是誰,只覺得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想起她,他的心口就會痛。從大哥定親後,爹娘就開始考慮他的親事,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子動心。
直到有一次爹娘將一個愛說愛笑的十歲女孩帶到他面前時,他才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一點點熟悉的影子,於是他接受了爹娘的安排,卻又隱隱約約感到在他接受這個女孩的同時,他的心更痛了。
隨後,他後悔了,可是為時已晚。好在林雲瓔還小,且多年來戰事不斷,他有了拖延婚期的借口。可現在局勢安定,戰事少了,林雲瓔也到了適婚年齡,他無法再找到合適的理由拖延婚期。
看來,如果要讓爹娘滿意,他此生注定要成為這個刁蠻小姐的夫君。
回想起她對待她妹妹的態度,對其他人的頤指氣使,峻虎更感到心煩。
「唉,當初真是見了鬼,竟會答應這門婚事!」
他詛咒著走出後門,往大槐樹走去。這是自他擁有這座宅子後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悶時便會到那裡走走,似乎這棵大槐樹有平定人心的力量。
然而走上山坡,他卻看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第三章
月光下,一個身著素色衣裙的女子,正雙臂大張地抱著大槐樹。她額頭抵著樹幹,烏黑的長髮鬆鬆地綰在頸後,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那單薄的身子緊緊靠著大樹一動也不動,好像是一尊貼在樹幹上的畫像。
再走近些,峻虎彷彿感受到了從那單薄的身軀中,散發出來的濃濃悲哀。
聽到腳步聲,那女子倏地轉過身來。
「林二小姐?!」峻虎驚訝出聲,他沒想到會有人喜歡這個荒涼的地方。
雲霏黑白分明的大眼閃動著淚光,驚異又防衛地注視著他。
顯然,他的突然出現驚嚇了她。
看到她臉上的淚水,峻虎的心再次一抽,本能地想走近她,可是為了不再嚇到她,他停住了腳步。
「這麼晚了,二小姐怎麼會在這裡?」他輕聲問,彷彿怕大聲說話嚇著她。
「二小姐?!」
雲霏一窒,抬頭看著頭頂上正發新芽的槐葉尖,淒慘地想,就是與自己面對面站在這裡——這個他們定情的地方,這棵留下了他們無數美好記憶的大槐樹下,他仍然想不起她!
「記住承諾,菲兒,我在下一個輪迴找你……」
這誓言依然清晰地迴響在她耳畔,當年的熾熱深情依然燃燒在她的血液中,而如今的他,卻疏離地站在她的面前,喚她「二小姐」!
回憶的浪潮淹沒了雲霏,無奈的傷痛使她顫抖。她多想撲進他的懷裡,將兩世相離的痛苦向他傾訴!多想讓他強壯的手臂再次攬緊她,不要讓她孤獨漂泊!
可是一聲「二小姐」,將她的渴望猛地打散。
帶著寒氣的夜風吹動著她的衣裙,拉扯著她的頭髮,切割著她的心。
這多像生死界上的情境啊!
然而,忘憂河的寒波細浪,奈何橋的淒風苦雨,又怎比得上這風刀霜劍般的呼喚更令她痛苦絕望?
月光透過枝椏點點灑落在她仰起的臉上,那是張絕美的臉,可是卻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憂傷與痛苦,蒼白與茫然。
峻虎細細審視著這張美麗脫俗的面龐,一種令他心悸的感覺湧上心間,他平靜的心再次像春風吹過的湖面,泛起了一道道漣漪。
「我們以前見過嗎?」他神情恍惚地問,眉眼間充滿了懊惱與困惑。
雲霏無語,默默地看著他。
此刻,他的苦惱與迷惘更加劇了她內心的痛苦。
她默默地呼喊:虎子哥哥,快醒來,我等待著我們相約的下一個輪迴,可是你卻忘記了前世,忘記了我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