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孩討好地走過去搭訕。
金貴沒好氣地說:「比?有什麼好比的,明天看你家的牛耕多少地,再看人家的牛耕多少地不就知道了,到這裡來拉空磨算什麼?蠢貨!」
那幫孩子還沒回話,他又將手中的馬鞭往石磨上一甩,說:「你們都給我聽明白,以後如果誰要是敢再為難小丫,我就用這條馬鞭抽他!」
一聽他放出了狠話,那些調皮的孩子哪裡還敢惹他,大家吆喝著牽起牛跑了。
在他們對話的這會兒,小丫扔掉手裡的石頭,將摔倒在地的牛弟扶起,看看他擦破皮的腿,生氣地罵那些欺負人的男孩。
「算了,小丫,你也別生氣,男孩總是調皮些。」
金貴跳下石磨,走到小丫身邊,將一條手絹遞給她。「來,擦擦你的手。」
小丫將雙手往衣裙上一擦,說:「我不要你的手絹。」
金貴笑笑,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紅紅綠綠的糖。「那你要不要吃糖?」
「好漂亮的糖!」小丫眼睛一亮,嘻嘻笑著從他手心裡抓過糖,先遞幾顆給牛弟,再喂一顆到阿黃嘴裡,最後輪到自己。
「好吃嗎?」知道她喜歡吃糖的金貴坐在她身邊的石頭上,高興地問。不知為什麼,想與他家聯姻的人家不少,甚至都是門當戶對的望族,可他就只喜歡這個家境不富,出身低賤的李小丫。
「好吃,謝謝金貴少爺。」小丫習慣地靠在阿黃身上,開心地吃著糖。
看著她可愛的模樣,金貴說:「你不要再喊我少爺,再過幾年你就要進我家的門,做我的娘子,那樣叫多生分?」
聽他這麼說,小丫的臉垮下了。「不要,我不要做你的娘子。」
金貴摸摸她的頭,寵溺地說:「現在你還小,當然不會明白,等你長大了就會像那些女孩一樣想做我的娘子。」
「我不要長大,也不要做你的娘子。」小丫將他的手撥開,皺著眉頭喊。
「你爹娘可是在兩年前就將你許給我了喔。」見她生氣後更顯嬌美的小臉皺成一團,金貴快樂地逗著她。
他可是一點都不擔心她會離開他,他相信等她長大明白男女情事後,她一定會快樂地嫁給他的,畢竟他家是村裡首富,他不僅有學問還長得俊俏。
可是他沒有料到,小丫是說真的,她不會嫁給他。
她也不會嫁給其他的男孩,因為在她心裡,她記得前世的承諾,她要嫁的只會是最愛她,也是她最愛的虎子哥哥。
她相信虎子哥哥一定會來找她,因為他們說好要在這一個輪迴中相遇。
可是時間一天天、一年年的過去了,她心愛的虎子哥哥沒有來找她。她不知道要如何反抗爹娘接受族長家的親事,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找到虎子哥哥。
她的心在等待與盼望中充滿了說不盡的痛苦和憂慮。
冬天到了,北風呼嘯,寒氣逼人。
晚上,躺在熱呼呼的炕上,像往年一樣,小丫還是惦記著牛捨裡的阿黃。她匆匆穿上棉衣,扯下炕上的氈子,出門往隔壁走去。
自從弟弟妹妹出生後,爹娘加蓋了一間大屋,添了大炕,本來想全家人都住在大屋裡的,但小丫堅決不肯,她要住在這間與阿黃隔得最近的屋子。
拗不過她,爹娘只好同意。
走進牛捨,她看到阿黃正臥在乾燥的麥草上,牛弟將這裡照顧得很好。
看到小丫,阿黃抬起頭,對她「撲」了幾下鼻子,小丫知道這是它在跟她打招呼,便高興地問:「阿黃,要下雪了,你冷嗎?」
然後她跪坐在牛兒身邊,將毛氈打開,覆蓋在牛身上,也蓋在自己身上。
她依偎在阿黃的身上,阿黃「哞哞」輕叫著,用頭將她引到它溫暖的頸項間。「阿黃,你好暖和。」小丫笑著將臉靠在它柔軟的皮毛上。
「阿黃,你知道我的虎子哥哥在哪裡嗎?」她撫摸著傾聽她訴說的牛耳朵,鬱悶地說:「虎子哥哥答應過會來找我的,可是到現在還沒有來,他會記得他的承諾嗎?會記得我嗎?」
小丫成串的眼淚滴下,阿黃輕輕地低嗚,好像哀歎,又好像哭泣。
小丫繼續說著:「我不要嫁給金貴,也不要嫁給其他人,我只要虎子哥哥來娶我……可是,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呢?老天爺為什麼不把虎子哥哥送給我呢?」
在這個風聲催寒的冬夜,小丫——轉世投身的袁妍菲,對著她唯一的忠實聽眾傾吐著難為人言的心聲,她的眼淚將面頰下的牛身浸濕。
可是她只顧著悲傷,沒有抬頭去看,阿黃的眼中同樣滾出了豆大的淚珠……
☆☆☆☆☆☆☆☆☆☆ ☆☆☆☆☆☆☆☆☆☆
在青山綠水間,小丫長大了,成了村裡最美麗聰慧的姑娘,嫻靜溫柔,而且寫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詩章,深得鄉鄰們的讚賞。
人們都在說她是天仙下凡,落腳到了老墩家,不然俗世中怎會有如此靈秀美麗又超脫淡雅的女人?
她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明亮而閃爍;她的眉毛如青山鳳竹,淡而修長;她的嘴似櫻桃做成,她的腮用彩霞點綴,她鼻子如瓊玉高懸,她的身子如娉婷青蓮。
她外表的變化是那麼明顯,以至於村裡的年輕人再也沒有誰敢像兒時那樣隨便欺辱她,調笑她。
可是她的心沒有變,她的情沒有變,她的等待同樣沒有變。
「爹爹,我不要嫁給金貴少爺。」
金秋之夜,面對金貴家送來的大批聘禮,小丫對爹娘堅決地說。
爹爹愁苦地說:「可是,從你六歲起到現在,你已經許配給他多年,人家等了這麼久,怎可退婚?」
「我從來不想嫁給他,還望爹娘成全!」她跪在爹娘身前。
爹娘一邊一個將她攏起,為她擦去眼淚。
對這個總是憂鬱又安靜的女兒,他們始終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覺得她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因此對她的疼愛更甚於對她的弟弟妹妹。
「金貴少爺那麼好看,姊姊為何不願嫁給他?」八歲的妹妹摸著金貴家剛送來的上好衣料,好奇地間。她長得也很漂亮,可是神韻上遠不及她的姊姊。
「小孩子不要插嘴。」娘低聲呵斥,轉頭勸導大女兒:「孩子,自定親起,金貴家從沒斷過送咱東西,你身上的穿用也是他家置辦的,如今我們如何能悔婚?況且,金貴一向對你好,從來沒有給過你冷面孔,現在有什麼理由退親呢?」
娘的話合情合理,爹的愁容也令她無法堅持,可是心底的痛又有誰能理解?
她茫然地走進牛捨,抱住阿黃的頭,無聲地哭泣。
等哭累了,她靠在牛身上,向它傾訴:「阿黃,我快滿十四了,今天金貴家又提出要娶我進門的事,我不想嫁給他,可是爹娘不答應,我該怎麼辦?」
眼淚再次沖刷過她的面頰,她哽噎著說:「阿黃,前世我失去了虎子哥哥,今世難道還要失去他嗎?那麼下一世呢?你能告訴我嗎?」
她的哭訴在寂靜的牛捨裡迴盪,阿黃只能低聲哀歎著用頭顱磨蹭著她的面頰,安慰著她無助痛苦的心。
「蒼天哪,為何獨獨我跟虎子哥哥的情分如此難成?」她淒慘地哀歎,伏倒在地上,黝黑光亮的頭髮披散開來,將她的悲傷覆蓋。
無人回答她悲憤的質問,只有牛兒焦躁的噴氣聲和門外傳來的風聲。
從那天起,無論天氣多冷,她每天晚上都到牛捨來,有時來了也不說話,只是抱著它哭一會,有時則呆坐到半夜。
冬至的夜裡,她再次走進牛捨,已經沒有眼淚,也不再歎息,可是她的臉色比月光還要蒼白。
「阿黃,婚期已經定了,還有一個月……」她梳理著它身上的毛,平靜地說:「今生沒有指望了,但是還有來生,虎子哥哥一定會等著我的,下個輪迴我一定會遇見他。」
牛兒低聲哼著,用頭輕輕頂她的肩頭。
「從明天起,我不能來看你了,娘要我到她房裡幫忙縫製嫁妝……你知道嗎,我不喜歡做那些事,可是,我能怎麼辦?」她淒慘地微笑。
那夜之後,她果真再也沒有到牛捨去。
因為第二天,村裡就傳出新娘子生病的消息。
每天到老墩家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然而除了郎中外,只有族中的長輩和三姑六婆等能進入小丫閨房,就是金貴來了,也只能問問病情,表表心意,卻不能看見她。
幾天過後,小丫的病勢依然嚴重,最後金貴設法從外鄉請來外號「賽扁鵲」的名醫。按此名醫的說法,姑娘沒有什麼大病,只是氣血不足,陰氣太甚,結婚沖喜該是最好的治療。
於是婚禮的準備照常進行,人們對準新娘的病也不太擔心了。
終於,日子到了,老墩家生病的女兒要出嫁了。村裡殺豬宰羊,家家戶戶都參與了這場婚禮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