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張某是無關,但與越大人可是大大有關哪!」張行德忽然加重語氣,雙目定定的看住越回春。
「請問張大人,這樣說是何意?」越回春長鬚一顫,露出些許緊張神色。
張行德看在眼內,微微一笑,語音低沉道:「難道越大人忘了兩個月前憐妃在宮中不治身亡之事,如今越大人還滯留王府中久久不離去,就不怕東窗事發、惹禍上身嗎?」
張行德逼視著越回春,眼中神情已非常陰沉。
「你……你竟然知道……」越回春全身一顫,登時退後一步。
「知道,我當然全都知道,畢竟,張某與越大人同為太醫多年,怎會不清楚越大人斷脈施針的本事?」張行德見越回春懼色已現,便上前拍拍他的肩,「當然,若越大人能立刻離開上京,有生之年不再踏入,那我想這些事,自然也不會有人記起!」
這已是明顯的威脅,張行德正以憐妃之死逼他離開上京!
越回春聞言呆在當場,無法作聲,身上冷汗急遽冒出。
他沒想到,在宮內貿然施針一事竟會被這張行德全部看在眼裡。
「張大人,我父親離不離京是他自己的事,不需張大人前來指教。」屏風之後,越青環忽然踏出,走上前站在父親身邊,冷然與張行德對視。
她聽得夠久,也忍得夠久了!
這張行德居然如此陰險,將父親逼得幾無退路。
「這位是越大人的千金?也好,越大人帶著千金一同回鄉,頤養天年真是福氣,怎麼越大人還沒做出決定嗎?」張行德只略略瞥了越青環一眼,直當沒聽到她的話,繼續逼問越回春。
「張大人!」越青環怒視張行德,氣惱至極。
「越姑娘,妳別以為老夫這是在逼迫越大人,其實,老夫全是為了你們的性命著想,試想,若越大人害死憐妃一事傳了出去,那你們還有命嗎?」張行德冷笑,目中現出不屑之色。
連越回春都鬥不過他,一個小小丫頭又能怎樣?
「張行德,你住口!憐妃……憐妃之死……」聽張行德說自己害死憐妃,越回春一陣激怒,手指著他卻半晌說不下去。
「怎麼?難道越大人想否認憐妃之死與大人無關嗎?那些個行針痕跡,張某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啊!」張行德鎮定自若,面對越回春的惱怒毫無異色。
「憐妃……千針回絡……」聽得張行德提起行針,越回春臉色慘白,全身如同被抽離了精力,身形一晃跌坐在旁邊的坐椅上。
不久前的情形,一幕幕再度自眼前流過,越回春失魂落魄,眼神漸漸呆滯。
「爹!」越青環見狀驚痛交加,知曉父親已受刺激太過,快要承受不住。
「張大人,我爹爹已經退朝辭官,你又何須如此相逼?」越青環眼中淚意閃現,轉身怒問張行德。
「他既然退朝辭官,那又為何要在朔王府裡為人醫治?」張行德冷哼一聲,看著椅上越回春的目光複雜交替,面上有恨、有怒,更有妒!
越青環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醒悟了一些事情。
自古同行相嫉,這張行德竟是在嫉妒父親的高妙醫術,當日好不容易盼著父親離了宮,現在卻又見到他醫好劉夫人的塞脈之症。這張行德必然是怕自己首席太醫的名號受到威脅!
努力逼回淚意,越青環冷冷道:「張大人,你若忌憚我父親醫術高明,大可明說,何必使這麼多手段逼他離開!」
「手段?老夫何曾使過什麼手段,這全都是妳父親自己所為!」不知為何,張行德忽地悖然大怒,一雙老眼瞪著越青環凶狠至極,面上皺紋鬍鬚抖動,好像被踩到什麼痛處一般。
越青環見他面目兇惡、嗓音拔高,心下不由得一驚,下意識便退了一步。
就算是面對華泫,她也從未有過這樣驚懼的感覺,可此時在這張行德面前,她卻好像是面對著一頭凶殘的嗜血野獸。
「放肆!」
門口,一聲比張行德更冷更沉的喝聲傳來。
面帶厲色的華泫移步走入,站到越青環身旁,暗含維護之意。雙眼狠狠盯著張行德,冷冽如刀。
張行德一見,只覺遍身發寒,後悔不已。
他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忘了這裡畢竟是朔王府,而越回春治好了劉夫人,朔王對這父女倆必然甚是禮遇。
「下官見過王爺。」惶恐之下,張行德躬身施禮,眼角微微抖動。
「張行德,你還知道這裡是王府?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我朔王府內威脅我的人!」華泫只是沉沉開口,聲音未見多少起伏。
「下官不敢,請王爺恕罪!」張行德額上冒汗,躬著身不敢抬頭。
滿朝文武都知曉朔王生性狠厲,得罪了朔王,簡直是有死無生。
「張行德,今日所說之事,你絕不許再向任何一人提起,不然的話,你就等著死無全屍吧!」
顯然,華泫來得不晚,把廳中的大半對話都聽了去。
「是、是,下官遵命!」張行德暗暗咬牙,舉止恭敬,心中卻是怨毒非常。
「給我滾!」見他低頭弓背的情狀,華泫更加厭惡,皺眉冷聲斥喝。
「是。」張行德終於得到命令,快速退出偏廳。
越青環看著他退去,心中卻再也無法平靜。
紙已包不住火了。
就算今天在朔王的威懾下,張行德表面答應,但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將事情透露出去呢?
看著父親呆坐椅上的衰老模樣,越青環心中的悲傷懼意終於壓抑不住,全部化作顆顆淚珠掉了下來。
無聲之泣,有時比之痛哭更要淒婉許多。
華泫看著她臉上淚水滾滾而落,頓時雙眉擰起,卻又不知如何勸解,有生以來,他又何曾勸過流淚女子了?
心中疼惜,便一伸手把越青環攬入懷中,一手生硬的輕拍她肩背,口中低聲道:「別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保證妳父親安然便是。」
聽到他的保證,越青環終於稍止悲傷抬眼看他,淚眼迷離中,對著他感激一笑。
身為朔王的華泫既然做了這樣的承諾,那父親的性命應當是無憂了。
世事多變,想不到現在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卻是這個當初要奪去她性命的凶狠王爺。
看她臉上帶著淚珠的笑容如雨中梨花綻放,華泫忽然覺得懷中這女子已成了自己身邊一樣最珍貴、最需要保護的東西。
就算耗盡全力,也不捨得讓她受到一絲損害。
看她痛苦,簡直要比自己痛苦更甚!
百煉鋼,漸成繞指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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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越回春安頓回客園,華泫把越青環帶到他的書房中。
這是越青環第一次踏入專屬於他的領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因為書房中的擺設一如華泫身上散發出的氣勢,冷硬而直接,兩側架上的眾多書籍也說明華泫絕不是一個只靠凶狠得勢的無用王爺。
越青環知道,華泫帶她到這裡絕不是讓她來找書看的,而是要問明她父親的一切。
既然華泫下定決心要維護她與越回春,那就要先瞭解前因後果才行,在朝議政的華泫,一向是果斷又犀利的。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坐在寬大的桌案後,華泫注視著越青環。
現在是辦正事的時候,所以他要與她保持一些距離,免得一個克制不住想到別的地方去。
書案另一頭的越青環顯得益發纖瘦,倚在案旁開始敘述兩個月前宮中發生的一切;包括父親暗自為憐妃下針、憐妃略有起色後忽然去世、父親畏罪辭官僥倖得以脫身的一切。
她沒有刻意去隱瞞任何一點,也沒有出言為父親脫罪或掩飾。
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想安然脫險,就必須要清清楚楚的向華泫道出一切。
良久的沉默後,華泫抬頭看她,眉心緊緊鎖起。
治死宮妃罪責巨大,甚至是可以株連九族的,這一點,精通朝廷律法的華泫非常明白。
即使憐妃當時已然病危,但因病死去與醫療過失的差別巨大,足以讓越回春掉腦袋。
而且,從剛才越青環的敘述裡,他暫時還沒有捉到任何對越回春有利的線索。從表面上看,憐妃的死亡除了因為病重,便是因越回春下針有誤。
而這兩點,對越回春都極為不利。
華泫眼中厲光一閃,他忽然非常後悔,方才為何要放張行德歸去。
可惜,後悔已經晚了。
現在已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那並非蠢才的張行德,此刻應該已經找到足夠罩住他的靠山了吧?
想起朝中那與他爭鋒相對的幾個派系,華泫瞇起了眼。
希望張行德找的不是最讓他惱怒的那一個,不然的話,他會使出全力與其對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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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泫猜的沒錯,從朔王府出來後,張行德馬上便開始尋找靠山。
他不以為惹惱朔王之後,他以後留在宮中的日子還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