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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縭色

  劉夫人入宮頻繁,與這張行德曾有過數面之緣,便向他微微點頭致意。

  張行德一眼望見劉夫人,先是怔了一怔,彷彿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她一般。怔忡之色過去後,馬上快步走近。

  「劉夫人,恭喜您貴體痊癒!」張行德一邊微微躬身向她施禮,一邊笑著打招呼。

  張行德身為太醫官,雖然職位不低,但遇到朔王看重的乳母,仍是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朔王乃是當今皇上的七弟,精明能幹,在朝中佔有舉足輕重之位。

  「多謝張大人。」劉夫人淺笑還禮。

  宮中禮節繁多,卻又不可或缺。

  「劉夫人,下官聽說您前段日子患了塞脈之症。依下官現在所見,夫人氣色溫潤,恢復得真是極好哪!」張行德老眼微瞇,口中繼續溢美之詞。

  劉夫人笑著點點頭,「是啊,張太醫所言不錯。」

  「這也難怪,有前太醫越大人在王府中為夫人醫治,夫人想不痊癒恐怕也不行吶!」張行德似是隨口一句,說得順暢非常。

  「張太醫說得是,不過越大人的醫術雖然不錯,這回能夠保住性命,倒全是靠了我們王爺福德綿長。」劉夫人忽的心中一動,若有所感,面上神色不變,言語間卻開始謹慎了起來。

  「哦?夫人此話怎講?」張行德疑惑詢問。

  「只因越大人雖然來到府中,對老身之病卻也是束手無策,幸好老天保佑,前些日子我的病竟慢慢好了起來,張太醫您說,這不是王爺福德綿長,沾顧了我嗎?」劉夫人記起了前幾日越青環提到的請求,便特意將事實隱瞞起來。

  「是嗎?那老臣真是為夫人感到高興!」張行德臉上皺紋顫了顫,再度躬身一禮,向劉夫人告辭。

  看著張行德漸漸走遠的背影,劉夫人心中浮起一絲不安。

  是因為頭上剛剛飄過來的一片烏雲,還是因為張行德明明很刻意,卻偏偏裝作不經意地提起越太醫?

  待在宮裡那麼多年,劉夫人早已磨練出一雙明亮剔透的眼睛,對於別人的心思神情觀察得再仔細不過。

  今日一見張行德,劉夫人忽然對越青環的請求察覺出了一些更深的涵義來。

  連之後拜見皇后,劉夫人也沒有把這心事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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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王府,劉夫人馬上找來越青環。

  「奶娘,您回來得好早!」夕陽將落,越青環映著身後霞光,微笑地走入精舍。

  「嗯,皇后怕我身子勞累,便讓我早些回府。」劉夫人微笑,想著該怎麼向越青環提及今天的事。

  「呵,皇后對奶娘真好,那您現在累不累?」越青環坐到劉夫人身邊,一手探出,習慣性的為她把脈。

  「奶娘不累,連遇到宮中的張行德張太醫,他也誇奶娘氣色好,說越先生的醫術高明呢!」劉夫人斟酌著把今天的情形道出,順便觀察越青環的反應。

  「哦,是嗎?」越青環按在她腕脈上的雙指果然緊了一下,雙眼眨了眨,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去。

  「好了青環,奶娘的身子沒什麼不適,妳也早些回房休息吧。」善意一笑,劉夫人有心讓越青環早些離去。

  「好,謝謝奶娘。」越青環點點頭,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靈慧如她,怎會不知道劉夫人說這些話的意思?

  劉夫人分明是想告訴她,宮中有人在刻意打聽父親的消息,讓她早些回客園問一問父親。

  踏著片片落葉急急向客園走去,越青環的心思因為劉夫人的言語起了波動。

  會嗎?已經過去了的事,會重新掀起波瀾嗎?

  客園裡,越回春正站在書案前,攤開一幅宣紙磨墨作畫。

  越青環緩下腳步進房,不願驚擾父親。

  自從劉夫人病癒之後,越回春便足不出戶,每日只偶爾與越青環交談片刻。

  想不到今天會有興致作起畫來,不知,畫的是什麼呢?

  越青環好奇心起,便悄悄從父親背後望去。只見畫上水墨濃淡,依稀是個女子俏立花樹下的婉轉身姿。

  樹下花落片片、女子身形纖柔優美,而她的臉……居然是空白一片。

  這絕代的佳人,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父親又為什麼不將她的容貌畫上呢?

  越青環實在很想知道,但越回春畫完紙上各處,連角上的詞句都題了,卻獨留面目空白一片。

  越青環忽然猜測出,這畫上女子定是憐妃!

  父親對於憐妃,是有情的吧?

  不管是從前的戀慕之情,還是如今的愧疚之情。

  憐妃,是一個令父親難忘又不敢面對的女子。

  「爹。」站在父親身後開口,越青環壓低音量,小心的不驚擾父親。

  「是青環啊,有事嗎?」越回春回頭看了看,刻意將手中畫紙推到一旁,顯然不想讓越青環細看。

  「嗯,青環是來告訴父親,今日奶娘進宮遇到太醫張行德,奶娘說,張太醫問起您呢!」越青環如同奶娘一樣,小心的告訴越回春。

  「太醫張行德?」越回春背影一僵,手中畫筆忽地掉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筆端淡墨頓時在案上暈出一團烏雲,幸好畫紙已推到了一邊。

  這句話越青環儘管說得婉轉,越回春聽了仍是心頭一驚。

  看著越回春手中筆落,越青環立時知曉,這張行德當日在宮中,必定也與憐妃之死有一定關係,或者,是與父親非常熟悉的一個人。

  同為太醫,父親與那張行德又怎會不熟呢?

  「爹爹,那張行德……」想了想,越青環還是將心底疑慮問了出來。

  「沒事,應該沒事……」低聲自語幾句,越回春轉過身來對越青環道:「那張行德本是我在宮中的一個同僚,想來只是隨口問上一句吧。」

  告訴越青環的同時,越回春顯然也在努力的安慰自己。

  一個月前,他是憐妃的主治太醫,張行德則是在一邊當他副手的。

  「哦,是這樣啊。」越青環遲疑的點點頭,卻不再多問。

  再問,也只是增添父親心中焦慮而已。

  走出父親的臥房,看著眼前一片深秋蕭索景象,越青環忽然感覺陣陣寒意襲來,身上的衣衫簡直快抵擋不住。

  是她穿得太少了,還是快要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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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九曲迴廊上,低頭看廊下河水悠悠,越青環忽然想到,這廊下小河,是不是通到竹林後的那一條呢?

  那一夜,河邊那個脆弱哽咽的身影已消去了痛苦,而自己卻覺得風雨欲來,深深的擔心與害怕,害怕世上唯一的親人會出事。

  「咦,越姑娘,妳在看什麼呢,那麼專心?」

  身邊驀地傳來嬌柔語聲,越青環忙收起臉上憂色,轉頭望去。

  紅衣飄飄,淺笑如花,是噙香。

  她的眼中帶著一絲探究,正牢牢的盯著越青環,好像要看穿她的心事一般。

  「哦,沒看什麼,只是見流水清澈,便在這裡站一站罷了。」越青環淡淡應對,不想讓噙香察覺什麼。

  這噙香表面美貌斯文,心機卻著實深沉。那一雙秀長鳳目裡,閃動的光芒讓人看了心驚。

  「是嗎?噙香還以為越姑娘是在等待王爺回府呢!」噙香一笑,柔聲細語道出自己的誤會。

  帶著些微酸酸的刺,好像是察覺到朔王曾對她有過的舉動……

  「當然不是!」越青環一聽,小臉頓時紅了一紅,露出些抗拒的神色。

  等他?她才不會呢!那個壞到極點的登徒子。

  腦中又浮起那夜花廳裡被閃電奪去的一吻,唇上彷彿又有些發熱……

  天哪!她每天每晚都在極力忘卻的事,被噙香這麼一提,竟又清晰的浮了起來!越青環咬著牙,眼中現出些許恨恨的神色,渾然忘了噙香正在一旁。

  噙香見狀,頓時瞭然於心。

  這種小女兒含羞帶怒的嬌態,在她眼裡不亞於青天霹靂。

  可能連越青環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少女動情的神色。

  難道王爺與這小丫頭之間真的發生什麼事了?

  暗暗咬牙,噙香臉上不動聲色,心頭卻已刺痛得幾欲發狂。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剛剛進府的小丫頭竟能令一向冷厲的王爺綻開笑容?而無怨無悔留在王爺身邊數年的自己卻得不到任何憐惜?

  難道就因為她治好奶娘的病,而自己只是皇上強行賞賜給朔王的禮物嗎?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在宮中時,她努力練習舞技,只期望能得高高在上的王公貴族們一眼。

  被當作賞賜送到朔王府後,她又放棄自由回鄉的機會,在奶娘疏離的目光下竭力做到儀態文雅、進退有禮。

  好不容易以侍妾的身份留在王府,卻傷心的意識到,王爺只是把她當作一個尋常的丫鬟,竟從未到她房中過夜,令她連曲意承歡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是藉機得孕、母憑子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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