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名用功的好學生。
十多封電郵,都是普通的書信來往。
這個男人,假如有這個男人的話,一定非常謹慎。
遂心打開周妙宜的粉盒,發覺她不常化妝,粉很少用,口紅淡紫色,只剩一半。
打開衣櫃,全是簡單的便服,洗熨整齊,顯然從家裡帶回來。
遂心一無所得。
她探頭出窗外,看見窗簷一角放著一隻鐵盒。
啊,有線索了,伸手出去取進來,打開一看,卻是一盒吃剩小半的巧克力糖。
她沉吟。
為什麼放得那麼隱秘?
當然是怕人看見,糖而已,看見又如何?
同學看見糖,會忍不住順手牽羊吃一顆。
所以,她放在窗台外,不想與人分享。
這盒糖可能是那個人送給她的,糖叫「吻」,很出名,小顆小顆,也虧廠家想得出這種名字。
遂心已經在房裡逗留超過一小時。
該去上學了。
她把周妙宜的衣物挪到自己房中,穿上她的外套。
愈快吸引人的注意愈好。
遂心輕輕鎖上房門。
一走進演講廳,她就被題材吸引住,一位孫正一講師正在詳述日本畫家歌磨的浮世繪,牆上打出他的名作。
遂心坐下,渾忘為什麼而來,專心聆聽。
「噓。」有人引她注意。
遂心看一看鄰座,那是一個染一束金髮的年輕人。
「悶死人,想轉系。」
遂心不想分心,立刻移位坐得遠一點,背後有人訕笑。
接著,金髮小子悻悻離去。
這種人,浪費時間、金錢、精力,早該攆出去。
又聽得講師說:「一位周同學家中園子,也種有畫中紫籐,一串串直自架子上垂下來,香氣撲鼻,醺醺然使人沉醉,一見難忘,」他停一停,「可惜周妙宜同學已經不在人世。」
遂心一怔,誰,誰在懷念周妙宜?
鈴聲響了。
只見燈光亮起。
講師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子,一臉書卷氣,他正收拾雜物,立刻有三、兩個懷著醉翁之意的女生圍上去說些不相干的話。
遂心微笑,做女學生最大特權是可以胡亂糾纏某講師或是某教授,說到底,還年輕嘛。
那時,她也鎖定過一個對象,下了課,不走,坐在演講廳後排,一聲不響,等他,亮晶晶的眼睛卻一點也不放鬆他。
那種眼神,是叫那個中年男子餘生都不會忘記的吧。
當他回鄉間退休,傍晚在洪洪爐火邊讀報;在時事新聞中,猛然抬頭,會回憶到那一張年輕晶瑩的臉。
這次,關遂心是來查案。
她站起來,從後門離去。
身後有人叫她:「是你?」
遂心知道有人認錯她是妙宜,這正是她的目的。
遂心輕輕轉過頭去。
原來就是那個講師。
孫正一看著遂心片刻,低聲說:「對不起,認錯人了,你是新同學?」
遂心自我介紹。
忽然,身後多一把懶洋洋的聲音,「孫老師,還沒走?沒看見我在等你?」
一聽就知道是他的另一半。
遂心笑著說:「師母來了。」
那女子聽見這個稱呼,眉開眼笑,遂心因此脫身。
是這個人嗎?他明顯對妙宜有特殊好感,身邊已經有人,是想換呢,還是想多吃一客甜點?
遂心走到飯堂買了一杯咖啡。
一坐下就有人來搭位子。
遂心發覺這間學校裡俊男美女特別多,抑或年輕而正在讀書的人多數眉清目秀,總要到踏出真實世界,加入螻蟻競血行列,面目自然日漸猙獰。
「我是建築系吳漢寧,你好。」
遂心看著他,「讀書與交女朋友,哪樣更重要?」
他很坦白,「如果我不把功課放第一,父母會叫我好看,但是招呼女孩子也太過重要。」
遂心笑了。
他問:「你可是成年學生?」
遂心一怔,好眼力,他竟然看得出來,只比他們略長幾歲,臉上已經畫下痕跡。
她點點頭。
「我認得你這件外套,你是周妙宜的朋友?」
「你知道周妙宜?」
「校園裡人人認識妙宜。」他話中有話。
第二章
遂心一怔,「她很受歡迎?」
「她個性活躍,你是她朋友,應該知道。」
遂心不出聲,周家一直以為女兒十分文靜內向,很明顯,她踏出家門,就變成另外一個人。
「今天晚上,戴維斯堂有個舞會,你要不要來?」
遂心問:「你是來接我呢,還是在門口等?」
誰知他笑笑說:「女生免費入場,在舞會裡邊見面。」
遂心瞪大雙眼,明白,明白。
這裡簡直是男生天堂,不管接不管送,一點責任也無,遂心為之氣結。
那漂亮的男生朝朋友揮手,說聲失陪,便轉了位子。
接著,另外有人過來搭訕。
遂心穿起外套,沒好氣地離去。
她駕車到附近派出所,把那顆藥丸交給當值警員,「請轉黃江安督察化驗。」
遂心回到宿舍,發覺有個女孩蹲在房門口。
看見遂心她站起來,「回來了。」
「你是哪一位?」
她嗤一聲笑出來,「這樣斯文,真不愧是阿妙朋友。」
女孩子一頭長鬈發,絲絨長裙,小小毛衣,露著肚臍,臍眼上釘著一枚金環。
遂心一看就覺得痛,連忙轉移目光。
女孩問:「阿妙是你好友?」她歎口氣,「發生什麼事?」
遂心答:「原本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她開了房門,「請進來喝杯咖啡。」
她老實不客氣脫了鞋盤膝坐到床上,「設備齊全,家境很富裕吧。」
「過得去。」
「阿妙生前欠我債。」
遂心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
「丘庭楓,妙宜生前好友,我住她右邊那間房。」
「有借據嗎?」
「她是妙人,我是瘋女,我借錢給她,還用寫字?」
遂心笑了,「你怎麼知道我是妙宜的朋友?」
「今早你在她房裡逗留不少時間。」
遂心竟沒發覺有一雙眼睛在暗裡看她,這女子厲害。
「欠多少?」
她講了一個五位數目。
「妙宜不像借債的人。」
「我沒問,她說稍後還。」
遂心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丘庭楓把臉趨近遂心,瞇著雙眼,「你的口氣很奇怪,像是慣於盤問人。」
「誰是周妙宜的男朋友?」
她想一想,「妙宜沒有固定男友。」
「妙宜同什麼人在一起多?」
「我與她最接近,」她黯然,「可能是我帶壞了她,請她喝第一杯啤酒,抽第一支大麻煙,抄第一篇功課,但,這其實是標準三部曲,人人試過。」
「她有無愛上誰?」
「喂,我等錢用,你高抬貴手可好。」
「我猜想妙宜並無欠債,我肯定你還欠妙宜債項。」
「又被你猜中。」
遂心給她兩張大鈔。
「手頭一鬆必定還你。」
「她的男朋友……」
「今晚到戴維斯堂去看看你會明白。」
又是戴維斯堂。
這時,丘庭楓忽然伸手過來襲遂心胸部。遂心受過訓練,眼明手快,立刻還手將她格開,「喂,你幹什麼?」
她惱怒喝問。
丘女卻笑嘻嘻,「胸前偉大,可是真的?」
遂心氣結,索性也開她一個玩笑,「想不想知道秘訣?」
「有嗎?我很想知道,願意請教。」
「用功讀書,孝敬父母。」
丘庭楓一怔,哈哈大笑,「你真有趣,」可是忽然又低下頭,「可惜妙宜已經不在,否則笑得她肚痛。」
「她愛笑?」遂心問。
丘女不再回答,穿回鞋子離去。
她穿一雙印度繡金線拖鞋,打扮活脫是一個藝術系學生,波希米亞韻味十足。
她的足踝與雙手都白皙細膩,一看就知道出身不錯,可惜不甚獲家長信任,故此老是等錢用。
「今晚八時,我帶你去戴維斯堂。」
稍後,黃江安督察的電話來了。
「遂心,那顆藥,是一粒叫RU四八六的事後避孕丸。」
「嗯,她取到手沒有服用。」
「是,一個決定,改變命運。」
「能追查到來源嗎?」
「不可能,整個網絡上都有非法藥物出售,毋須醫生處方或指引,校園一定有中間人轉售圖利。」
「我們那時,讀書就是讀書。」
「彼時也分好幾等學生,我專職代做功課,就賺得學費。」
「你可有代人考試?」
「這可是秘密。」
「黃督察,周妙宜的性格與她父母所說有點出入。」
「啊。」
「容後報告。」
晚上,遂心穿上吊帶亮片裙子,過去敲門。丘庭楓打開門,她正在畫畫。
遂心走近,只見色彩斑斕,且見神采,「畫得很好。」
丘女很高興,「是嗎?家母一直希望我讀管理系。」
「母親們總希望子女過安定生活。」
「我幫你畫一張畫像。」
「好呀。」
「不過,你需裸體。」
遂心叫出來,「不不不,謝謝。」
「進了藝術系,為什麼還這樣拘束?」
遂心笑,「這是純美術系,不必做習作,你的裸體藝術用不到我身上。」
「才說我畫得好,」她自床底搬出一疊素描,「看,本宿舍不少女同學信任我。」
遂心一看,「啊,你肯定有才華,所以有權不羈。」
「唷,你何必這麼客氣。」她放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