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才出去混幾個月,說話就變文雅啦!」二房東嘖嘖嘖地打量岳秋珊。「雖然聽你說話的腔調還怪好聽的,不過我告訴你,你的房間已經租出去了,想要再搬回來——不可能!你滾一邊去,別擋路。」
「你沒有權利把我的房間租出去,我付過房錢。」岳秋珊不可思議的看著二房東,只見她扭曲了臉說。
「新來的房客也付過房錢,而且房錢還付得比你多呢!你一個月只給三塊,人家願意付給我三塊半,你說我租還是不租?」
「我們簽過約!」岳秋珊無法相信竟有如此不講理的人,租約還沒到期就把她的房間租出去。
「那又怎麼樣?」二房東用不屑的眼光打量著岳秋珊。「看你這個樣子,應該是被趕回來了吧?我就說男人的話不能信,當初勸你還不聽,活該!」
想當初岳秋珊離開這個地方時,可說是風風光光,藍慕唐還特地派了賓士車將她載走,如今卻像個落魄的乞丐,悄悄地回來,莫怪乎會被取笑。
「不管怎麼樣,我們簽過約,你就應該要讓我住到月底,怎麼可以不經我的同意,擅自把房間租給別人?」沒錯,她是被趕回來了,但那是她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
「誰教你不回來住?我看房子空著可惜,當然就租出去了!」平白小賺了一筆。
二房東訕笑。
「我要回我的房間。」她在牆壁裡面還藏了一些錢,可以拿來過活。
「想都別想!」二房東凶悍地把岳秋珊推開,硬是不讓她入內。
「邱姊,您這個樣子太過分了,我想回房間拿東西不行嗎?」她生氣地看著二房東,對方比她更凶悍。
「你房間裡面的東西都清光了,沒東西拿啦!」二房東猙獰著一張臉。「我警告你快點離開這裡,不然我就叫巡捕房的人來,說你鬧事!」
「邱姊,拜託您讓我拿一樣東西。」沒有錢,她無法過活。
「別想!」二房東可凶了。「你馬上給我滾出去,不然我真的要叫巡捕房的人來了。」
「邱姊,拜託您讓我進去——」
「滾!」
「邱姊!」
「滾!」
啪地一聲。
岳秋珊硬生生被二房東趕出公寓,無論她再怎麼叫門都沒用,
她居然被趕出來了,一天被趕出門兩次,好諷刺。
岳秋珊不敢相信命運居然跟她開這種玩笑,更不敢相信,她居然什麼都沒做,就這樣被趕出來。這要是在以前,她一定拚死拚活,同二房東理論,甚至鬧到驚動巡捕也沒關係。可現在,別說驚動巡捕,她連一句比較難聽的話都罵不出口,難道這就是接受改造的後果?
茫然地離開公寓,走進人來人往的大街,岳秋珊像個無主孤魂般晃來晃去,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這些曾經熟悉的街景,曾經熟悉的生活方式,變得有如大光明戲院播放的電影,一幕一幕,一場一場,像是映畫不像是生活,但她確實曾經在這些環境生活過。
「要死啦!你這個死小孩,給我回來!」
不知打哪兒衝出來的小男孩,被親媽拿棍子跟在後面追,不小心撞到岳秋珊。
「危險!」她扶住小男孩。「別跑得太快,小心跌倒。」
她對小男孩溫柔微笑,小男孩也回她一個天真的笑容,接著跑到母親身邊。
「不要隨便碰人家的身體,小心弄髒衣服。」小男孩的母親,用輕藐的眼光打量岳秋珊身上的工作服,上頭還留著一大片污漬。
「可是大姊姊很溫柔,說話也很有禮貌,教養比阿娘你好。」小孩子天真不會說謊,又惹來一陣好打。
「你這死孩子,說這是什麼話?給我進去!」小男孩的母親用棍子打小男孩,小男孩邊躲邊哎哎叫,還回頭偷看岳秋珊。
不要隨便碰人家的身體,小心弄髒衣服。
在男孩母親的眼裡,她是下階層的工人,穿著骯髒的衣服。
可是大姊姊很溫柔,說話也很有禮貌,教養比阿娘你好。
在小男孩的眼裡,她雖穿著破爛衣服,但言行舉止與上流人士無異。
這就是她的問題。
岳秋珊直到此刻,才發現問題的所在,並因此痛苦到流下淚來。
經過了那段有如夢幻般美妙的日子,她已經變得上不上,下不下,既無法回復成原來的岳秋珊,又沒有辦法真正成為上流社會的一份子,作夢的結果是她變得什麼都不是,沒有一個地方容得下她,也沒有一個人真正愛她。
想到藍慕唐對她所做的種種,她就覺得他好殘忍,他真的——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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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
母球撞擊子球的碰撞聲,在彈子房裡頭傳開來,看來今天又免不了一場龍爭虎鬥。
商維鈞俯身瞄準擊球點,將白色的母球對準色球,一顆一顆將它們擊落袋,不一會兒便清光檯面,完全不給他的對手任何還擊的機會。
「輸了。」藍慕唐抬高眉,看著一臉陰沉沉的商維鈞收拾球桿,多少感受到不尋常的肅殺之氣,今天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想殺他。
「下一個換誰想宰我?」他乾脆把話挑明,省得大家用球桿解決掉他。今天大家的球打得特別凶狠,就連平時最弱的傅爾宣也展現出非凡的氣勢,目標全針對他一個人。
「我來跟你挑戰。」韋皓天顯然是其中最憤怒的人。「你準備好送死吧!」並且撂狠話,藍慕唐的眉毛都皺起來。
「你現在應該覺得很輕鬆吧?」韋皓天一邊擦球桿,一邊說道。「沒人在你身邊提醒你,其實你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感覺一定輕鬆得不得了。」輕鬆到有時間約大家打球。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藍慕唐終於爆發,從一踏進彈子房開始,大家就沒有給他好臉色,他會高興才有鬼。
「只是在恭喜你終於重獲自由。」韋皓天嘲諷的回道。
藍慕唐瞬間僵住,目光陰沉沉地看著韋皓天。
「你是在指責我嗎?」他並沒有假裝聽不懂韋皓天的意思,假裝也沒有用,他們一定會逼他面對。
「你有沒有想過,她被你趕走了以後會是什麼遭遇?說不定她現在正流落街頭。」他就是在指責他,點醒他的良心。
「小珊沒有你說的這麼脆弱,你不必替她擔心。」藍慕唐虛弱的辯解,擺明了逃避。
「你怎麼知道她不脆弱,你是她嗎?」韋皓天反駁,不明白藍慕唐何以盲目至此,沒有一件事情看得清楚。
「經過了你那場偉大的改造遊戲,她有可能變得無法適應原來的生活,變得什麼都不是。」同是艱苦環境出身,同樣享受過上流社會優渥的生活,就連韋皓天都沒把握萬一他再回到貧民區,自己是否活得下去?更何況岳秋珊只是一介弱女子,處境想必更加困難。
「事情沒有你說的這麼誇張,她會沒事的。」藍慕唐不想承認,其實他也很擔心她的安危,只是說不出口。
「那是你的想法。」韋皓天冷哼,藍慕唐看其他三人的反應,他們也都不支持他,一面倒向韋皓天。
藍慕唐突然覺得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他已經受了好幾天良心的譴責,不需要好友們再在他的傷口上撒鹽,於是氣憤地丟下球桿,說了一聲。
「我先走了。」
「慕唐——」
「別理他,他需要一點教訓。」
韋皓天攔住傅爾宣,藍慕唐瞄了他們一眼,忿忿地走人。
「總經理,您這麼快就打完球了?」男秘書站在車子邊,看見藍慕唐待了不到半個鐘頭便結束球局,有些驚訝。
藍慕唐打開車門,在坐進去的剎那問男秘書:「你也認為我做錯了嗎?」
男秘書不答話,但他沉默的表情已經是最好的回答,就連他最得力的助手,也不支持他!
藍慕唐氣憤地坐進車子裡面,秘書也跟著坐進去,翻閱行事歷。
「我們現在要回公司嗎,總經理?」自從岳秋珊離去之後,藍慕唐就無心工作,累積了一大堆工作。
「不,我們隨便走走。」他心煩意亂地給秘書指示,秘書很盡責地暗示司機按照藍慕唐的話去做,三個大男人於是坐著車子在上海市裡頭繞圈圈。
一路上好友的疑問就沒停過,一直在藍慕唐耳邊迴響。
你現在應該覺得很輕鬆吧?
他是應該覺得輕鬆,但他的心情卻覺得很沉重,好像失落了什麼一樣。
沒人在你身邊提醒你,其實你也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感覺一定輕鬆得不得了。
……他真的是這麼一個冷酷的人嗎?為何皓天會這樣誤會他,他們是好兄弟啊!
不對,你是一個冷酷的人,毫無感情的吸血鬼。你外表放浪不羈,口口聲聲說你熱愛自由,其實是個膽小鬼,膽小到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
心底有個輕藐的聲音,嘲笑他不過是假借自由之名,掩蓋逃避之實。真實的他再膽小不過,為了掩飾他的膽小,他趕走了她,卻換來今日的空虛!